成肅将諸将佐揮退,隻留了成雍和李臨風。
見他兀自盯着金陵輿圖一動不動,成之染如坐針氈:“而今各路守軍隻有萬餘人,如何守得住偌大的金陵!阿父何不像當初京門舉義一般,在城中招募百姓從軍?”
成肅長出一口氣,并不搭言。
成之染急道:“阿父!”
“此事我自有計較,”成肅瞥了她一眼,道,“你去将阿蠻喚來。”
成之染不解其意,但見他神色嚴肅,隻好聽命。
徐崇朝正在校場清點諸軍人馬,聞言二話不說便趕回府中。滄海堂中仍有三五人,或坐或立正切切交談。
他一眼便望到李臨風坐在成肅下首,正若有所思地聽對方說些什麼,還時不時點點頭。
徐崇朝腳下一頓,成之染一愣:“怎麼了?”
徐崇朝搖頭:“沒什麼。”
成肅早就看到他,招招手讓他上前,道:“阿蠻,你可願到西府去一趟?”
徐崇朝尚未開口,成之染先訝異道:“去西府?”
成肅微微一點頭。
成雍解釋道:“昨日西府的軍報,你們可曾看了?”
他粗略一講,成之染便記起來了。李勸星在西府大治水軍,據說是船堅勢衆浩蕩生威,特地修書一封送到金陵來,也好讓天子和群臣放寬心。
“衛将軍以重兵守西府,義父以為有何不妥?”徐崇朝聽成雍說完,便望向成肅。
成肅道:“以我對李公的了解,如此重兵在握,他豈會耐得住性子?”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阿父以為,衛将軍會主動迎擊逆賊?”
成肅點點頭。
成之染微微蹙眉:“此番逆賊來勢洶洶,又取勝于江州,正是士氣旺盛之時,兵鋒不可擋。我軍自應當堅守不出,慢慢消磨他銳氣,此乃以逸待勞之道。”
徐崇朝亦道:“衛将軍明理,不會不明白。”
成肅哈哈一笑,眸中晦暗不明:“知易行難啊!”
成之染目光落在李臨風身上,心中忽一動。果然,成肅接着道:“我已修書一封,明日便由李侯送往西府。阿蠻便一同前去。”
李臨風颔首,徐崇朝略一遲疑,但還是點頭應下。
成之染說不出哪裡古怪,隻覺得放心不下:“阿兄若去,我也要去。”
成肅難得沒有說什麼,以目光詢問李臨風。
李臨風道:“若女郎前往,再合适不過。”
這事便如此定下了。
成之染便趕着回屋收拾行李,徐崇朝與她同行,看上去似乎興緻缺缺。
她問道:“此番去西府,說不定能有尋陽的消息。阿兄為何不高興?”
徐崇朝聞言,眸中亮了亮,又搖搖頭道:“并非不高興,隻是心中不踏實。”
“我也心中不踏實。”
成之染略一遲疑,低聲道。
“可我也不知哪裡不對勁。”
徐崇朝看了看她,臉上帶了些柔和的暖意,道:“既然領了命,先去便是了。”
他目光移向庭中葳蕤的草木。潮氣浸染得油亮迷蒙,一枝一葉都恣意舒展,望上去,似乎暑熱也沒有那麼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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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臨風一行西上時,難得晴空萬裡。他隻帶了一隊兵士,乘幾艘低調的快船,徑自奔西府而去。
自承平八年随宣武軍西征,多年來成之染再也不曾沿江西上。滿目風景如新,欲尋陳迹都無。金陵與姑孰不過二百裡之遙,縱使途中又陰雨連綿,也沒有耽擱許久,三日後便在江口登岸。
港汊裡停泊着錯錯落落的戰船,旌旗密布,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行人早被斥候發現,剛上岸,便馳來數百人馬,将衆人團團圍住。
戰馬嘶鳴,打着響鼻,謹慎而戒備地轉着圈。成之染被擠在人群中,一眼望到為首的年輕将領,登時大喜道:“宗郎君,是我們!”
那人赫然是宗寄羅之兄宗冶。她心頭一動,又留心宗寄羅的蹤迹,但顯然對方并不在此地。
宗冶認出是她,一時間難掩驚詫,連忙下馬迎上前。
李臨風道:“我等求見衛将軍,請閣下帶路。”
宗冶沒見過這人,成之染連忙解釋道:“此乃兖州刺史李侯。”
宗冶會意,當即将衆人領進城中,又派人去軍府報信。
豫州刺史府修得宏闊,六扇朱門光可鑒人,頗有些雍容氣象。衆人在門前等候,不多時便有人前來引見。
宗冶與他們分别,見成之染就要進了門,忽想起一事,又喊住她道:“衛将軍近日抱恙,成娘子可注意些。”
成之染應下。
當年奉送天子回京途中,她曾在西府逗留,當時的守将還是荀康祖。荀康祖早已病逝于荊州,如今物是人非,幾多感慨激蕩于心,在見到李勸星那一刻竟生出一絲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