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見他半晌不吭聲,按捺着性子問道:“曆陽如何了?”
荀恭祖依舊垂着頭,聲音竟有些顫抖:“奉第下之命,末将派參軍謝泠讨伐逆賊,賊首蕭恩義已死。”
他言語吞吞吐吐,顯然是話裡有話,引得成肅不耐煩:“然後呢?”
“末将在采石督戰,尚不及渡江趕到曆陽,蕭恩義手下便反撲,末将……末将見勢不妙,特此回來向第下求援!”
“當啷”一聲,案上的杯盞落地,茶水四濺,打濕了荀恭祖的外袍。
成肅怒道:“求援?你豈不知金陵何其危殆!明明是你臨陣脫逃,找什麼借口!”
荀恭祖沒料到成肅生這麼大氣,吓了一大跳,分辯道:“末将豈敢!隻是叛賊來勢洶洶,末将無能,實在是抵擋不住……”
徐崇朝見成肅又要動怒,便上前勸道:“第下息怒,且聽荀将軍說說看。”
成肅冷哼了一聲,問荀恭祖道:“謝泠在何處?”
荀恭祖答不出,大氣不敢出一口,成肅又問了一遍,他才猶豫道:“謝參軍當在曆陽。”
“那你為何不去救?”成肅冷冷看了他一眼,問道。
荀恭祖大着膽子擡頭,對上成肅的目光,不由得一個寒顫,俯首道:“末将知罪。”
成肅垂眸不語,眸中不辨喜怒。
臨陣脫逃,畏葸不前……成肅的性子,素來看不過這些。若平日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如今他正與孟元禮較勁,這位荀将軍恐怕不妙。
成之染眸光一黯,心中也為荀恭祖捏了一把汗。
這沉默太過難熬。
衆人都噤若寒蟬,荀恭祖隻得把目光投向徐崇朝。他與兄長荀康祖俱是宣武軍出身,荀恭祖也曾在徐寶應帳下聽令,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成肅還記得舊日情分……
徐崇朝垂眸,開口道:“第下——”
“傳令下去——”
成肅厲聲打斷他,徑自道:“甯朔将軍荀恭祖畏敵不前,贻誤戰機,敗壞軍心,拉下去,斬首示衆!”
荀恭祖登時面白如紙。諸将佐都傻了眼,震驚道:“第下,這使不得!”
成之染攔在堂前,道:“大敵當前,豈有臨陣斬将的道理?縱然荀将軍千般不是,懇請第下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成肅猛地站起身:“我軍豈需此等軟弱之輩!害群之馬,摧折士氣,死有餘辜!”
他聲如寒霜,決然的目光令成之染膽戰心驚。話說到這種份上,座中無人敢出言忤逆。
堂中一時間死一般沉寂,成肅眼神一動,兩旁兵士便上前去拉荀恭祖。
荀恭祖高喊道:“第下!我兄弟二人與第下共建大義,兄長為大魏死而後已,末将也甯願戰死沙場……”
“已經太遲了!”成肅冷冷道。
荀恭祖被甲兵拖下堂去,哀号之聲不絕如縷。諸将佐心中凜然,一個個如坐針氈,反倒是成肅緩緩落座,沉聲道:“方才都說到哪兒了?”
衆人不語,半晌,董榮開口道:“啊,江北斥候來報,後軍十日之内便能到金陵。”
“十日……”成肅閉了閉眼睛,道,“十日便十日。”
衆人都心不在焉,成肅淡淡掃了一眼,也不再多言,隻囑托參軍顧嶽盯緊了朝廷軍糧轉輸,便揮手示意衆人退下。
成雍猶豫着不起身,待衆人散去,他正要開口,突然見成肅神色陡然淩厲起來。
“你派人告訴何知己,七日内不能到金陵,便等着回來收屍罷!”
成雍連連稱是,遲疑道:“殺了荀恭祖,皇帝那邊……”
成肅瞥了他一眼:“皇帝哪顧得上這些?”
堂中已燃起燭火,成雍不知何時已退下。成肅揉了揉眉心,擡首見成之染仍立在燈影下,語氣便有些不耐煩:“怎麼了?”
成之染低垂着眼眸,道:“第下好一招殺雞儆猴。”
她知曉成肅脾性,他性子暴烈,卻不至于被盛怒沖昏頭腦。荀恭祖臨陣脫逃固然有罪,可畢竟是死去的華容縣公荀康祖之弟,若放在平日,不過丢官便算了。可如今敵兵壓境,軍府和朝廷人心思變,保不準誰又會在陣前做另一個荀恭祖。
她父親用荀恭祖的命震懾三軍,未嘗不是斷臂求生的考量。
隻是思及荀恭祖驚恐難言的目光,她不免心内凄惶。
成肅半晌不搭言,垂眸盯着她,忽而發出沉沉的笑聲,在空曠的堂屋内回蕩。
他到底沒有再說一句話。
成之染步出後堂,正望見月上柳梢頭。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