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面色凝重。大敵當前,正是凝心聚力之時,她父親最看重軍心,否則也不會斬了荀恭祖。輔國将軍孟元策對東府稍有不滿,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然而這些話,在府中可說不得。
成雍沒想那麼多,隻是為難道:“我豈能做主?”
“蕭長史。”成之染開口。
蕭玘眸光微動,平靜道:“女郎。”
他身為軍府長史,官居六品,在諸将佐中地位最高,又素來持重。成之染打量着他,略一思索道:“蕭長史名門望族,才高于世,又曾為孟仆射府中司馬,與孟氏尚有舊恩。如今事态危急,可願意去請孟二郎?”
蕭玘遲疑了一瞬,道:“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成之染在屋中掃視一眼,道,“張靈佑大兵壓境,我父必然為諸軍統領,召他輔國将軍來,哪個敢說三道四?”
蕭玘道:“可郡公尚未發令……”
成之染急道:“如今可等不得了!”
見蕭玘面露難色,成雍擺手道:“等你阿父回來再說。”
諸将佐默然無語,阮序看了看成之染,似乎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番,開口道:“若女郎不棄,下官願往。”
成之染又驚又喜,當即便喚人備馬。成雍攔不住,眼睜睜看她随阮序打馬而去。
大街上冷冷清清,陣陣馬蹄聲越發顯得空曠。成之染縱馬疾馳到丹陽郡城,遠遠望見城樓上精甲耀日,裡裡外外都守衛森嚴。
她牽馬進城,沿長街直奔郡府,來到府門前還有些恍惚。孟如燕未嫁之時,她常來府中作客,如今物是人非,連日影都黯淡了三分。
阮序上前自報家門。聞說是成肅司馬,城門守兵不敢輕慢,當下便進去通傳。
成之染左等右等,忽而又躊躇起來:“孟二郎會見我們嗎?”
阮序意味深長道:“女郎用心良苦,孟将軍豈會不明白?”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不知對方猜到了幾分。身側駿馬一聲嘶鳴,門内傳來雜沓腳步聲,夾雜着金鐵交撞的铿锵。
她赫然擡頭,孟元策一身戎裝立于門廊,鐵甲下高大的身軀恍若礎石,然而他眸底暗紅,一眼望來似有千斤重。
這一身威嚴氣派,讓阮序也怔愣了半晌。
他很快回過神來,拱手道:“孟侯!張靈佑已過曆陽,東府特命下官前來,邀将軍共商大計!”
阮序低着頭,深綠衣擺低垂着,街上竟半點風絲也無。日色亦不分明,沉沉地壓着人脊梁。
“是成公喚我?”良久,孟元策問道。
阮序恭敬道:“郡公挂念将軍。”
孟元策扶着刀柄,铮铮然邁下台階。他隻要揚手拔刀,瞬息間眼前便人頭落地。
阮序紋絲不動,他不怕孟元策拔刀。他不僅是成肅的軍府司馬,還是陳留阮氏的子弟。然而頂着對方如炬的目光,額頭不自覺出了薄汗。
孟元策打量他一番,側首看向成之染,道:“女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成之染依舊牽着馬,一動不動道:“我阿父辰時入宮,如今也該回來了。”
孟元策緘默無言,良久道:“如此,便走罷。”
阮序聞言松了一口氣。
成之染深深一揖,正見孟元策在門前回首,鐵甲映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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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馬離開丹陽郡城時,四下傳來軍中号角聲,長街上戰馬嘶鳴,無邊無際的荒寂如灰塵般緩緩升起,自四面八方聚攏向宮城。
潮氣未散,日色朦胧,禁軍回防後,宮城轟然緊閉。
中外戒嚴。
成之染不敢耽擱,快馬加鞭沖進東府城,遠遠望見成肅車駕在府前停駐。
“阿父,孟将軍到了!”她高聲一喊,成肅止步,朝這邊看過來。
成之染捏了一把汗,見成肅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
孟元策飛身下馬,向成肅躬身施禮,尚不及起身,便覺肩上被重重拍了三下。
成肅正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目光中哀憫沉痛有之,更多的還是欣慰和勉勵。
“大敵當前,二郎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