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序似乎笑了笑,道:“女郎可真是心善。”
二人步出堂外,便見一名斥候飛身而來,對阮序道:“啟禀司馬,沈參軍領舟師近萬人,已到林端了。”
阮序不由得一喜,命人去給成肅送信。軍府中奔走相告,連日來沉悶的氣息也散去了大半。
成之染登上城頭,望見城下和遠處淮口已被樹栅封住,目光便移向南岸,往日沒人手修築工事,這不是來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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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橋率軍星夜兼程,舟師自玄武湖登岸,馬不停蹄趕到石頭戍。伐齊軍士多帶傷,何知己揀擇其中手腳靈便的,再加上俘虜的二千胡騎,由沈星橋帶着先行南下。
聽聞何知己和餘下大軍這兩日便能抵京,成肅眸光動了動,盤算了一番,命鐘長統統領南歸軍士,往南岸戍守越城。而胡騎骁勇,他一分為二,交由張來錫和徐崇朝各自統領。
沈星橋擔任軍主,随鐘長統渡淮,在後渚營修堡壘。瞭哨日夜緊盯着白楓洲,大氣不敢出一口,好在淮口雖忙得熱火朝天,白楓洲卻終日沒什麼動靜。後渚荻蘆壘隔日便拔地而起,成肅尚不及登城觀望,又聞何知己大軍已近金陵。
接天帆影間樯棹如林,連綿不絕停靠在湖岸。成肅與諸将佐在城頭遠望,頓覺江上清風爽利,吹散人滿腔愁雲。
這一支人馬将近兩萬人,辎重成行,綿延數裡。為首的正是何知己和趙茲方。
成之染在人群中尋到了元破寒。廣固城分别之時,他重傷未愈,尚不能騎馬,想來一路上船行颠簸,也生受了不少苦頭。如今他在馬上坐得端正,乍看之下傷勢已大好,隻是在被手下攙扶下馬時,兀地捂住了腰腹,緩了緩才直起身來。
成肅将遠來諸将佐迎進石頭戍,并未注意到元破寒的異狀。
成之染見他落在後頭,不由得止住腳步。
她尚未開口,元破寒笑道:“女郎回京這許久,一切可好?”
成之染扯了扯唇角,卻笑不出來,苦澀道:“敵寇便在江上,姑且偷生而已。”
元破寒依舊笑笑:“有成大将軍在,何至于此?”
“你們如今回來了,可真是雪中送炭。”成之染回望浩蕩大軍,視野所及不乏傷病老弱,但畢竟也曾是一支勁旅。
元破寒壓低了聲音:“雖然這樣想很不對,但我委實想看成大将軍點鐵成金。”
他說這話時,眸中隐隐浮現期待的閃光。
“元郎啊……”成之染歎息着搖搖頭。
元破寒望着遠處成肅的背影,道:“挽狂瀾于既倒,可是宣武軍的拿手本事。”
成之染心頭一動,勾唇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元破寒依舊笑着,表情卻有些僵硬,成之染定睛一看,他額頭還有冷汗滲出。
她心中不妙,關切道:“元郎,你的傷——”
“那點小傷算什麼……”元破寒側首看着她,道,“我沒事。”
成之染聽他聲音流露出痛楚,對這句半個字也不信。
近旁的兵士上前扶他,元破寒費力地擺擺手,道:“不必。”
他強撐着走到議事堂,衆人正圍着堂中鋪開的輿圖。成肅指着城北廬龍山和覆舟山,對何知己道:“我欲在這兩處築壘,主簿意下如何?”
何知己端詳了一番,沉吟道:“妖賊狡詐,詭計多端,城北不可不防。”
成肅點點頭,細細與他商議起來。
趙茲方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金陵守軍主力在石頭戍,若有富餘兵力戍守北郊,那便是他手下人馬了。
然而他手下人馬雖多,大都是老弱傷病之士,押運糧草辎重尚可,與強敵對陣卻沒有幾分勝算。
見他面帶遲疑,成肅道:“你且發兵在廬龍、覆舟兩處營修戍壘,牢牢守着便是。若妖賊當真北上,我自帶大軍來援。”
趙茲方連連稱是。
成肅好一番調兵遣将,直到四下裡安排妥帖了,才似乎松了一口氣,目光也多了幾分安定。
“盡人事,聽天命。中軍守阨石頭戍,養精蓄銳,足以一戰,”何知己命兵士收起輿圖,突然感慨道,“孟公可惜啊……”
諸将佐領命而去,堂中已不剩幾個人。成肅掃了一眼,道:“人死不能複生,還是眼前人活命要緊。”
何知己會意,話鋒一轉道:“孟公畏懼妖賊聲威,妖賊又何嘗不忌憚明公?他既然停在白楓洲,士氣一松懈,再重整旗鼓可就難了。”
“他不知我軍虛實,因此才畏首畏尾,”成之染冷不丁道,“若我軍再沒動靜,他們恐怕要坐不住了。”
成肅若有所思,問蕭玘:“南岸營壘如何了?”
蕭玘道:“已修得七七八八,估摸這兩日即可完工。”
何知己略一沉吟,道:“是得出點動靜,也好給張靈佑看看。”
成之染按捺不住,躍躍欲試道:“第下,讓我來!”
成肅目光頗審慎:“你待如何?”
“兵家對陣,虛實之間而已……”成之染細語一番,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成肅,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冀。
成肅緩緩點點頭,側首對徐崇朝道:“阿蠻,此事便交給你與張來錫。”
徐崇朝領命。
成之染訝然,正欲分辯,被成肅擡手打斷。
“軍令如山,你要違抗麼?”
成之染咬咬唇,垂眸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