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棠齊已為衆人備好客房,宗寄羅将成之染送到住處,又攀談了許久才離去,一出門便驚呼道:“徐郎君,你怎麼在這?”
徐崇朝向她一禮,成之染從屋裡探出頭來,笑了笑:“阿兄久等了。”
宗寄羅看了徐崇朝一眼,揮揮手便離開了。
天色已昏沉,成之染點亮了屋裡的燈盞,一言不發地坐到矮榻上。
徐崇朝神色糾結,望着明亮的火舌,眸中晦暗不明。
“阿兄可是為尋陽之事而來?”
徐崇朝眉頭微蹙,垂眸道:“駐紮在西府,是義父的意思嗎?”
成之染扯了扯唇角,忽而想起宗棠齊莫名的笑意,想來對方能明白成肅的意圖。追讨張靈佑這等大事,豈是輔國将軍鐘長統足以獨力擔負的?她雖不曾向成肅問明,但臨行前那一番試探,足以窺見他胸中所想。
見成之染默然無語,徐崇朝愈加煩悶,在屋内逡巡良久,道:“尋陽一日不能收複,我姑母一家便一日不能周全。我豈能在此坐以待斃?”
“收複尋陽談何容易?”成之染擡頭看着他,“但若是找尋江郎家眷,我願助阿兄一臂之力。”
“你?”徐崇朝半信半疑。
“阿兄說得對,大軍等得,江家等不得。我願随阿兄一道去尋陽,将他們接回金陵。”
徐崇朝難掩詫異,半晌不吭聲。
成之染淡淡一笑:“難不成阿兄不想去尋陽?若我會錯意,那便另想辦法罷。”
“不,我願意,”徐崇朝正色道,“但不知鐘将軍可否答應。”
成之染笑道:“這可由不得他。”
徐崇朝略一思索,道:“我在鐘将軍帳下聽令,手頭并無人馬可用。”
“人也不消多,人多了反而不便。”
成之染話音剛落,門口忽傳來吱呀一聲脆響。
徐崇朝一驚,喝道:“誰在外面?”
“是我啊……”屋門被緩緩推開,露出宗寄羅稍顯窘迫的面容。她手裡拿着個方盒,支吾道:“我有件東西忘記給狸奴,剛巧你們在說話,就、就沒好意思打擾……”
成之染将她拉進來,笑道:“這是什麼?”
宗寄羅打開方盒,裡面赫然是一根挂穗。
“我早就想給你了,可惜一直沒機會。”
成之染笑笑,摸着腰間空空如也的刀環,道:“我那把長刀,不小心弄丢了。”
宗寄羅深表惋惜,歎息道:“那你這次去尋陽,豈不是更加兇險?”
她果然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成之染并不意外,道:“此行是智取,哪裡能動刀動槍?”
“我跟你一起去罷,”宗寄羅忍不住道,“多我一個人,也多些助力。”
徐崇朝欲言又止,成之染問道:“宗将軍豈會答應?”
宗寄羅笑道:“這也由不得他。”
成之染原本還半信半疑,但宗寄羅不知怎的說服了宗棠齊,對方雖面帶不悅,卻未加阻攔。反倒是鐘長統疑慮重重,還遲遲不肯松口。
成之染問道:“令侄如今該有七八歲了罷?”
她猛地這一問,讓鐘長統不由得一晃神。當年他兄長出師未捷,死于庾慎終之手,幼子尚在襁褓中,他懷抱嬰孩投奔成肅時,正是成之染接手照料了一番。俯仰今昔,恍如隔世。
“南康郡公稚子年方四歲,生死尚未可知,将軍推己及人,豈能坐視不管?”成之染抿了抿唇,道,“我意已決,望将軍成全。”
鐘長統默然良久,再沒有多說什麼。他從軍中揀擇出數名勇士,護送一行人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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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自水路而上,輕舟掩映于崇山峻嶺之間,一路上風平浪靜。鐘長統派來的十名軍士中,有一人成之染看着眼熟,兩人大眼瞪小眼,她忽而靈光一現:“石阿牛?”
石阿牛亦是遲疑:“柳……柳元寶?”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她從前在幼軍操練時,仍打着柳元寶的旗号。沒想到一别數年,當初的伍長還記得她。
石阿牛如今在鐘長統軍中擔任什長,也知道此番西上的緣由所在,多多少少推測到眼前故人不同尋常的身份。然而他粗中有細,驚訝之餘也并不多問。
成之染感慨萬千:“伍長如今已是什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