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娘子全都看到了?”岑獲嘉問道。
暗影中傳來淡然的女聲:“看到了。”
岑獲嘉似有所感,歎道:“死在武原縣公手中,庾慎德不虧。”
賀樓霜不語,隻朝他深深一拜。岑汝生走近時,她已隐沒在黑暗裡。
“祖父?”
岑獲嘉側首望着他,忽而道:“留在江陵罷。你跟着武原縣公,我放心。”
前院喧鬧了半宿,聒碎寂寥秋夜。
天光已大亮,堂下的小厮還在打盹,眼前人影一晃,頓時打了個激靈。
成譽與岑獲嘉一道出了門,正要翻身上馬,道旁跑過來一名小厮,焦急道:“第下,霜娘子走了!”
成譽愣了愣:“走了?”
“今日一大早已不見人影,小的到處找不見。她在屋裡留了這個給第下——”那小厮呈上一枚銅扳指。
成譽仔細打量着扳指上的花紋,似乎想起了什麼,于是輕笑道:“這哪裡是留給我的……”
他将扳指緊握于掌心,目光卻順着府前通衢,一直望向日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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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下林表,秋色滿蘅臯。(1)
又一陣江風吹雨,姑孰城中陡然一片肅殺景象。把江家一行人送到西府後,成之染便躊躇不前,徐崇朝勸她一道去金陵,成之染心虛,生怕回去被成肅埋怨,因此死活不肯走,便與宗寄羅留在姑孰。
徐崇朝護送江家人去往金陵,這一去便遲遲不歸,隻是讓石阿牛捎信回來,說金陵忙于備戰,要晚些時候再到姑孰去。
成之染讀罷,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落。她隔三岔五便登樓遠望,日複一日,從枝繁葉茂等到草木零落,金陵平靜得如同深潭,姑孰城卻是越來越冷了。
直到有一天,綿延官道上一隊人馬飛奔而來。徐崇朝終于回來,也帶回了金陵的消息。
成肅早些時候好一番整治水軍,增築樓船,派季山松和沈星橋領兵三千人,從海道南下直搗海寇巢穴。廣州刺史治番禺,自金陵浮海五千裡,這一路頗為艱難迂遠。
成之染聞訊默然良久,道:“可真是棋走險招。不過,若兩位将軍成事,也不失為釜底抽薪的妙計。”
“元郎也去了。”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元郎負傷,海上行船,不知可還能受得住。不過他去了也好,季将軍多了幾分勝算。”
“何止這些,”徐崇朝道,“阮江州南下豫章督戰,接連取勝,如今已收複南昌城,阻斷了逆賊糧道。”
成之染在紙上勾畫一番,擡眸道:“我阿父,可是快要出征了?”
徐崇朝問道:“你這麼笃信義父要親征?”
“不然呢?”成之染反問,“朝中還有哪個人能當此大任?”
徐崇朝笑道:“據說安成郡公執意要追讨逆賊。”
李勸星?成之染失笑:“我阿父怎麼會答應?”
徐崇朝輕輕一笑,颔首道:“若我所料不錯,金陵出兵當在旬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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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快?”
當徐崇朝将此事禀報鐘長統,對方睜大了眼睛,不苟言笑的面龐裂開一道縫,那笑聲稍顯得單薄。
溫印虎提醒道:“妖賊還守在赭圻城,若郡公到了,我軍還沒有拿下赭圻,到時候恐怕難辦。”
“也是時候出兵了,”孟元策皺了皺眉,“在此地耽擱許多時日,軍中都有些懈怠。”
鐘長統看了他一眼,道:“号令衆軍,這兩日南下迎敵。我倒要會會這妖賊。”
出征的消息傳到軍中,行伍上下都為之一振。成之染日日揩拭盔甲,如今終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可惜她在荻蘆一戰中遺失了成譽贈予的長刀,如今換了把新的,練了幾個月勉強還趁手,但到底不如從前那把。
刀柄上紅纓飄舞,成之染心裡空落落的。
宗寄羅依依惜别,道:“我本想與你同去,可叔父不許。也罷,我便在此地等你們凱旋。”
成之染見她一臉落寞,于是笑了笑:“十三娘,你選的時機不對。等我阿父大軍到姑孰,你再去纏着宗将軍說,指不定他就松口了。”
“真的嗎?”宗寄羅半信半疑。
成之染勾唇:“你就放心罷。”
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鐘長統卻并不放心。離開金陵前,成肅特意叮囑他,莫把成之染當作女兒家。雖說如此,鐘長統也不敢讓她磕了碰了,況且成之染還有傷在身,連月來酷暑陰雨相接,想來身子骨也不如從前硬朗。
見成之染滿心歡喜,他隻覺得頭疼。
成之染對此渾然不覺。近百艘戰船溯流而上,不日便進入赭圻城地界。成之染從爵室望去,隻見遠處江岸上風帆鼓動,密密麻麻的敵船沿江停駐,仿佛一道鐵索纏繞于大江。
大軍不敢再往前,就近停在江心小洲上。衆人摸不清敵軍深淺,一時都有些猶疑。如此停泊了一夜,敵船始終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