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牛毛細雨,不多時便停了,天氣也放晴,傍晚時分落霞爛漫。衆人本以為明日是個大晴天,沒想到次日一早,天地間仍是一片茫茫霧海。衣被返潮,甲胄濕冷,屋子裡都仿佛能擰出水來。
待到日頭出來了,這霧氣方才散去,然而屋中一切仿佛被濕布包裹,令人渾身不自在。一連數日,都是如此。成之染百思不得其解,聽武賢解釋過才知道,竟是嶺南的回南天到了。
孟元策素來性子急,趕上這時節胸中郁結,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從曲江向南,一二百裡外有座浈陽城,軍中并不知是何情形。派出的斥候遲遲不歸,讓衆人憂心忡忡。如此苦等了數日,斥候終于回到曲江城,帶來一個好消息。
李臨風大軍正屯駐浈陽城。
眼見免得一場惡仗,衆人都松了一口氣,精神也為之振奮。行軍畢竟拖不得,饒是外頭天潮潮地濕濕,孟元策還是帶領人馬出發了。
曲江城外浈水春波蕩漾,大軍沿着水岸一路南行,陰雨連綿不斷,令人心煩意亂。數日後到達浈陽城,衆人心裡雖歡喜,卻也被滿身潮氣折磨得苦悶。
駐紮在浈陽的官軍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李勸星原本也發愁,聞說這一支人馬到來,才勉強有了喜色。
成之染随孟元策拜見李臨風,剛入府,猛然便望見個熟悉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沈星橋。
她還沒來得及驚訝,又有個黑衣鐵甲的小将走到近前,把兜鍪一摘,露出柳元寶促狹的笑臉。
成之染萬萬沒想到他也在這裡。
柳元寶啧啧一聲,道:“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我兩年未見,竟如此生分了?”
當初成肅大軍北上伐齊前,柳元寶之父柳詣出任臨海太守,在三吳以南鎮守後方。柳元寶也随父赴任去了,至此再也沒回過金陵。
成之染不與他玩笑,正色道:“你不是與舅父在臨海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柳元寶笑道:“季将軍這一支人馬從海路南下,可不是剛好路過臨海?讨伐逆賊這種事,怎麼能少得了我?”
見成之染半信半疑,沈星橋替他說道:“柳郎君所言不虛。我軍路過臨海郡,多虧了柳太守傾囊相助,要不然糧草和軍械都難以為繼。柳郎君所領的精兵,也立下汗馬功勞。”
柳元寶被他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擺手道:“哪裡哪裡!還不是二位将軍有勇有謀!”
成之染被他們說糊塗了,經沈星橋細細解釋過,才知季山松一路去歲隆冬時節便抵達南海郡,趁大霧兵臨番禺城下,将敵兵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戰而勝。大軍孤懸于此地,不敢輕舉妄動,季山松與元破寒據守番禺城,分遣沈星橋四處出擊,平定了嶺南諸多郡縣。
“既然如此,沈郎君為何在此?”成之染問道。
沈星橋默然,道:“說來話長。”
衆人說話間已來到正堂,李臨風起身相迎,引孟元策入座。他雖身在浈陽城,臉上卻沒什麼喜色,反而如外間天色般陰沉。
孟元策直覺不太對,又不好徑自問李臨風。成之染看出他難處,便問沈星橋:“沈将軍方才似乎還有話要說?”
沈星橋以目光詢問李臨風,見對方并無表示,于是道:“女郎問我為何在此?我與柳郎君不過昨日才到浈陽,先前我等率兵到番禺以東清剿逆賊,不料十日前回到番禺,發現城池居然被團團圍困。”
成之染一驚:“張靈佑?”
“不錯,正是他,”沈星橋抿了抿唇,道,“他手下少說也有萬餘人,我敵他不過,又無處落腳,便北上浈陽。不成想在此地遇到了李侯。”
孟元策聞言變色:“張靈佑還有這麼多人?”
柳元寶嚷道:“隻多不少!烏壓壓一片,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季将軍那邊可好?”成之染問道。
沈星橋搖頭:“他手下才千餘人,守城也吃緊的很。”
聽他們議論紛紛,李臨風一言不發,緊皺的眉頭一刻也不曾松開。
丘豫那一路擊殺鄭顯,他也是剛得到消息,雖免了後患之憂,可心裡也不是個滋味。
他率領諸将費心繞道湘中,長途跋涉,風餐露宿,一直追過了臘嶺,都不見張靈佑蹤迹。沿途打下始興郡兩座城邑,也讓他耽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攻破浈陽城,沈星橋卻帶來張靈佑圍困番禺的消息,無異于當頭一棒。
成之染看出他神情不悅,心裡隻無奈。被張靈佑甩開了不說,對方還兵力大增,換做她,也萬萬咽不下這口氣。奈何天公不作美,惱人的濕熱更将怨氣放大百倍。
她自不會此時去觸李臨風的黴頭,向孟元策眨眨眼,便借機退下歇息。
半路她遇到溫印虎,問道:“将軍此行可有張靈佑的音信?”
一說起這個,溫印虎也滿肚子苦水:“這厮太狡猾!追了這一路,連個人影都沒見。”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張靈佑還真有本事。”
溫印虎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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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軍在浈陽城休整了數日,遲遲沒有進軍的消息。柳元寶忍不住找上成之染,卻見她坐在屋裡幾案前,擺弄着小竹棍比比劃劃,連頭也懶得擡一下。
他急道:“成小将軍!季将軍和元參軍還被困在番禺城,日日夜夜盼我軍來援,你怎麼還有閑心在這裡玩鬧?”
成之染不慌不忙,似乎漫不經心道:“昨夜你可聽到城中有吹蘆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