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梢從指間滑落,那溫涼又滑膩的質感卻停在指腹。徐崇朝腦子裡亂糟糟的,一路上默不作聲,走着走着一擡頭,成之染已将他落在後頭。
他正要快步趕上,卻聽到對方一聲低呼,紛繁枝葉間,似乎是她拔刀的身影。
徐崇朝慌忙上前,險些被橫七豎八的樹叢絆倒。成之染扶着一棵樹,正彎腰捂着小腿。
“怎麼了?”
成之染嘶了一聲,吃痛道:“被蛇咬了。”
她右腿虛虛地懸着,新換的軍袴破了個小洞,滲出暗紅色的血漬。
徐崇朝連忙扶她坐下,成之染雖不喊痛,卻道:“這條腿好麻。”
徐崇朝一驚,為她挽起袴腳一看,緊緻的腿肚上赫然有兩個牙印,尖尖小小的,傷口周圍卻有些發黑。
成之染也看到了,頓時臉色變了變。
那條蛇有毒!
嶺南行軍數月來,軍中被毒蛇咬傷的情形并不少見,毒性烈些的,一眨眼工夫人就沒了。
成之染看旁人觸目驚心,一向很是注意着,今日也不知怎的,不小心踩了一條蛇,竟躲閃不疊,又被它咬了!
她急得就要哭出來,直喊道:“扶我回去,快!去找金瘡醫!”說着掙紮着要起身。
“不要動!”徐崇朝一把将她按住,“你越動,毒性發散得越快!”
成之染不敢動彈,急道:“阿蠻,你快回去帶人來!”她說完了心裡便一陣荒涼,這裡距離營地并不近,将士們四散歇息,也未必來得及時。
一時間,她竟後悔為避人跑了這麼遠。
突然腳腕被用力握住,成之染一驚,下意識要抽離,小腿傷口上卻一陣溫熱。
“阿蠻!”
徐崇朝跪在地上,正俯身為她吸吮傷口。
成之染抓住他肩膀:“别這樣,有毒!”
她推他、喊他,徐崇朝隻無動于衷,一口一口吞吐着血污。他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毒液的味道甚是苦澀。
疼痛仿佛一時消散了,傷口處充斥着溫熱的濡濕,他寬厚的唇瓣緊緊貼着,又驟然分開,牙齒小心地避開傷口,生怕再觸到她的痛處。
成之染不再抗拒。她靜靜地倚着樹幹,腿上傳來酥酥麻麻的戰栗,是對方急促的呼吸拂過,像帶着暑氣的風,向四肢百骸漸漸蔓延。溽暑未散,她心中也仿佛燃燒着烈火,心跳都快蹦出來了。
不知何時,徐崇朝停止了動作,微微喘着氣。成之染回過神來,隻覺得身子一空,被他打橫抱起。
她心中訝異,卻沒有作聲,擡眸盯着對方近在咫尺的面容,心口還砰砰直跳。
靠得這樣近,不知他是否能聽到。
徐崇朝并不看她,悶聲将她抱到溪流邊,撩起水來為她清洗傷口。
“我來罷,”成之染自己上手,對他道,“你都吐幹淨了沒有?”
徐崇朝點了點頭,便稍稍走開兩步,掬水漱了口。
成之染也收拾利落,從舊衣上扯了布條将傷口紮好。她起身走動一番,除了傷口還抽痛,其他地方并無不适。
徐崇朝道:“我背你回去。”
成之染笑了笑:“刀尖火海都闖過來了,這點小傷算什麼。”
她說話時臉上直發燙,好在暮色降臨,或許對方也看不清晰。
徐崇朝沉默了一瞬,不再勉強,道:“方才是我走得太慢了。這回你跟緊了我。”
成之染不語。兩人前後錯着腳,慢慢朝營地走去。
半路經過一道坎,徐崇朝伸手來扶她,成之染抓住他的手腕,越過那道坎也沒有松開。
徐崇朝并不看她,也沒說什麼,手上稍稍一用力,沒有掙開,他也就不再動了。
沉默如同暮色在二人之間流動,一時間天地萬物都靜了,隻留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怎麼去了這麼久?讓我們好等!”
是柳元寶的聲音。
林間被踩得噼啪作響,徐崇朝隻覺得腕上一空,成之染松手了。
他竟有些難言的落寞。
柳元寶和元破寒找過來,成之染這才想起自己披頭散發,連忙叫二人止步。她欲将長發束起,可心中慌亂,怎麼也紮不好,徐崇朝便上手幫她。
元破寒擡頭瞧見這一幕,心中便不太暢快,回去一路上圍着成之染問個不停。
成之染輕描淡寫地說了說被蛇咬的事,隻稱說不打緊,找來随軍的金瘡醫讨了些傷藥。
那金瘡醫看出些門道,但見她傷勢已無大礙,便并未多言,道:“幸虧收拾得及時,要不然可就麻煩了!傷藥須得按時換着點,這地方苦熱,大意不得。”
成之染一口應下,稍稍放了心。隻是一朝被蛇咬,便處處擔驚受怕。十萬山山高林密,鳥獸橫行,翻山越嶺這些天,她一直提心吊膽的。
越過十萬山,目之所及,仍舊是崎岖縱橫的山嶺。諸軍自從離開晉興郡,便再也未見敵寇蹤迹,十天半個月連活人也看不到,難免都有些倦怠。
如今已到了交州地界,成之染不敢掉以輕心。軍中有從晉興郡帶來的向導,熟悉交廣二州往來孔道,此間正是俚僚聚居之地,南北行貨不堪其擾。
官軍一并有三四千人,個個披堅執銳,自然不是尋常俚僚輕易能招惹的。不過她也不願橫生枝節,見此地不宜久留,便下令諸軍全速南行,盡早趕到州府龍編城。
沈星橋心下遲疑,道:“張靈佑未必去龍編。”
成之染道:“我軍在交州人生地不熟,若不知會刺史,隻怕寸步難行。”
沈星橋略一沉吟,道:“交州刺史傅鈞平,不知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