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到他域内,總要見一見才是,”徐崇朝亦道,“是敵是友雖不分明,貿然用兵必然将他惹惱了。”
成之染點了點頭,頗有些感慨:“張靈佑這厮,也不知逃到何處去了。”
仿佛要讓她心心念念有回音,才行了幾日,派出的斥候便快馬來報,前方石碕城有變。
大軍匆匆趕往石碕城,遠遠便望見漫天霞光中老鴉亂飛,溪邊、水畔、叢林間,橫七豎八的屍首越來越多,看得出不僅有俚僚,也有叛賊打扮的,甚至還有些陌生的裝束。
衆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等走出山林,眼前便豁然開朗。城外開闊的水邊屍橫遍野,顯然經曆了一場惡鬥。
屍體散發出濃烈的腐臭,成之染皺着眉頭翻看一番,這些人血迹尚新,面容還并未腐敗。隻是此地素來酷暑,屍體隔夜便内裡腐爛,引得老鴉紛紛啄食。
成之染派人去石碕城下叩門,然而官軍雖百般勸說,守軍就是不肯讓他們進城。
這結果并不意外。城外剛剛血戰一場,忽而有陌生人馬前來,若換做是她,也須得慎之又慎。
成之染暗歎一聲,吩咐道:“找找這裡邊有沒有活人。”
軍士搜羅了一個多時辰,還真找到兩個僥幸活命的。然而他們也重傷在身,看上去隻剩下一口氣。
其中一人是山中俚僚,通譯說得口幹舌燥,那人依舊是驚懼瑟縮的模樣,似乎半點聽不懂。
成之染懶得與他費口舌,高踞馬上打了個響鞭,指着另外一人道:“問他。”
那人倒是穿着敵兵衣甲,可渾身上下到處是血窟窿,連喘氣都有一搭沒一搭。
軍士給他喂了點清水,拍拍他臉蛋,道:“張靈佑在哪裡?”
那人費勁地搖搖頭,呻吟道:“水……水……”
軍士看向成之染。
成之染點頭:“給他,扶他坐起來。”
經這一番折騰,那人竟有了些精神,眯着眼看清官軍的打扮,便止不住掉眼淚。
軍士道:“哭什麼!老實交代,便饒你不死。”
見那人稍稍止住眼淚,成之染問道:“這一仗是什麼時候?”
那人聲音極細微:“……昨、昨日。”
“是誰跟你們對戰?”
那人歇了一口氣,道:“是交州人馬,我也不知道……”
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成之染半信半疑,問道:“他們是什麼模樣?”
那人張眼望着天,道:“白的,衣裳是白的。”
成之染心下了然,這正是他們此間所見的陌生屍首。
她指了指那俚僚,道:“他與交州那夥人是一起的?”
“不……”那人似乎想說什麼,但實在上不來氣。
成之染明白他意思,看來張靈佑竟與俚僚相勾結。
“張靈佑去哪裡了?”她最後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拼着一口氣,說着說着又哽咽住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哭聲甚是哀切,成之染先前不曾注意,如今仔細一看,這人年紀也不大,似乎與她一般。她不知如何開口,那人便徑自哭訴道:“我本尋陽人,竟死在此地……”
他疼到極處,便一聲聲痛呼父母,喊得衆人心中悲切。
成之染終有不忍,喚金瘡醫來為他療傷。金瘡醫未到,那人沒了聲,軍士探了探鼻息,道:“人死了。”
胯|下棗紅馬嘶鳴一聲。成之染移開目光,望着不遠處狼藉滿目的慘狀,心頭一點一點往下墜。
徐崇朝拍馬上前,道:“事已至此,不如離開。”
成之染點了點頭,默然良久,下令諸軍繼續追擊。
大軍越過石碕城,方走出數裡,沈星橋問道:“郎君定要追上張靈佑麼?”
成之染聽他話裡有話,便問道:“沈将軍這是何意?”
“郎君親眼看到了,張靈佑遇到了交州人馬。我軍不如坐山觀虎鬥,等他們打完了,再去收拾戰場。”
“交州軍府能有多少人馬?”成之染看了他一眼,“張靈佑此戰雖敗,依舊有俚僚助陣,其勢力不可小觑。倘若刺史不敵,連交州都失掉了。”
柳元寶替沈星橋分辯道:“我聽季将軍說過,傅氏原本是北地靈州人,在交州經營了幾代,如今已樹大根深。張靈佑初來乍到,哪裡能輕易打敗他?”
這話說得有道理,成之染自然明白,可讓她袖手旁觀,卻是萬萬過意不去的。
徐崇朝知道她心中介意,道:“兵家大事,總不能寄希望于旁人。當年庾慎終敗亡,宣武軍便滞留尋陽疏于追讨,引出後來庾載明的禍端。此番絕不能重蹈覆轍。”
于是成之染定計,務要追擊張靈佑。
元破寒一言不發,琢磨了許久,打馬與徐崇朝并辔而行,道:“從前的事情我有所耳聞,可庾氏那番豈能與如今相提并論?郎君豈不知沈将軍并非此意?”
“元郎,”徐崇朝側首望着他,道,“隔岸觀火,雖勝,勝之不武。”
元破寒聞言笑了笑,半晌不吭聲,忽而點點頭:“也好,也好!”
徐崇朝納悶:“嗯?”
“沒什麼,”元破寒擺擺手,道,“我也正想再與妖賊打一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