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徐氏自三齊南歸,一直居住在皇城東陽門外的海甯公主舊宅。庭院深深,草木蕭條,院中牡丹早已枯萎了花枝,隻餘下綠葉無數。唯有菊花還一片絢爛,在暗淡天光中鮮豔奪目。
徐崇朝屈指一算,離家也已有一年,回廊檐下的紅楓,許是這年春天才栽下的。
趙玄真見他留意這紅楓,解釋道:“二姨母喜歡,外祖母特地叫人新種的。”
回家這一路,徐崇朝已将徐麗娘之事聽得七七八八。原來年初時徐麗娘回到金陵,成肅派人将她送回家,言稱是伐齊之時與她偶遇,隻因海寇之亂事發突然,才讓她在北地滞留了些時日。
徐家人始料未及,個個都喜出望外。徐麗娘變得沉默寡言,在北地之事她不願多提,鐘氏一幹人等也并不勉強,衆人隻當作久别重逢,從前種種仿佛從未發生。
徐崇朝越聽越奇怪,徐麗娘順利回家,他自然高興,可是……
他差一點脫口詢問小外甥虎頭的消息,可趙玄真絲毫不提及,又令他疑惑。
等到一家人齊聚一堂,徐崇朝終于又見到徐麗娘,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許久,都沒有看見虎頭的身影。
徐麗娘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一雙深幽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似乎有千言萬語,然而終究一言不發。
鐘氏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長子歸來,笑得合不攏嘴,拉着他問個不停。徐崇朝隻得将滿心疑惑按下,笑着與母親攀談。
聽聞他擊殺鄭顯,鐘氏欣慰地笑了笑,道:“你替桂郎報了仇,你姑母若知道了,心裡也會好受些。”
徐崇朝問道:“姑母一家可還好?”
這一家孤兒寡母,雖吃穿不愁,但若說過得好,又似乎好不到哪裡去。鐘氏對此有切膚之痛,感慨了一番,拉起徐崇朝的手,意味深長道:“小郎如今才五歲,待他長大些,便能襲了桂郎的爵位,到時候才算自立。阿蠻,你父親不曾留下什麼,徐家這一切,須得你去争。”
徐崇朝緩緩點頭:“阿母放心。”
鐘氏笑了笑,道:“以前你姊夫打敗仗時,從沒有人家來找他說親。如今他征伐凱旋,做了左衛将軍,不過半年多,蘅蕪的婚事都已定下了。”
徐崇朝稍有些意外,又一想,趙蘅蕪也已十八九歲,拖沓得實在不小了。他問道:“是哪戶人家?”
鐘氏看向趙玄真,笑道:“玉郎,你說說。”
趙玄真點了點頭,對徐崇朝道:“丹陽尹,河東衛承。”
“丹陽尹?”徐崇朝面露詫異,他印象裡的丹陽尹還是蕭玘。
徐娴娘見狀,輕歎道:“阿兄還不知,蕭尹年初已病逝。”她欲言又止,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徐崇朝垂眸掩去眼底遲疑,道:“河東衛氏實乃名門,蘅蕪此番也是有福氣。”
“那可不是麼,”鐘氏笑了笑,忽而看了徐娴娘一眼,眉間又有些不自在,“閨中女子的年華,也就那麼一會兒。蘅蕪總算是熬出了頭。”
徐娴娘垂首不語。
鐘氏的話點到為止,直到一場家宴散去,徐崇朝送她回屋,四下無人時,她才又歎道:“三娘退了兩次婚,名聲都壞了,我也不指望她如何。可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也該留心些。”
見徐崇朝不語,鐘氏有些惋惜道:“從前有你表兄在,徐家也跟着沾光。如今……唉!莫要忤逆你義父,他如今官居太尉,你的前途可指望他了。”
這話讓徐崇朝皺了皺眉:“阿母,軍中的前途,須得自己掙出來。”
鐘氏瞥了他一眼:“那要到猴年馬月?這一家孤兒寡母,都盼着你出息呢!”
徐崇朝幹笑了兩聲,貌若玩笑道:“依照阿母這樣說,我去做成家女婿可還行?”
“人家眼光高,”鐘氏用手指點了點他,道,“會稽王要與他家結親,你義父還推三阻四的。如今京中誰還不明白,他一門心思都在謝家身上,都沒人敢給謝三郎說親了。”
徐崇朝失笑:“哪裡有阿母說的……”
“你出門打聽打聽便知,謝三郎與你同歲,那般金尊玉貴的門戶,至今還尚未娶親。年初你義父從江州回來,謝三郎便入了太尉府,你自己琢磨琢磨?”鐘氏也不欲多言,隻道,“旁人的事我也不關心,可是你,你義父庶務纏身,說親這種事你不提,他何時能記起來?你也該留心……”
謝鸾入了太尉府……
鐘氏後面的話,徐崇朝已聽不分明,然而謝鸾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心上,讓他分不出頭緒再作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