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成之染一臉認真地仿佛在禀報軍情,他淡淡一笑,道:“我聽說大娘子智絕無雙,用計攻取曲江、番禺二城,此事當真?”
“陛下過譽了。攻城實乃三軍将士之力,奴不敢貪功。”
上首的天子搖了搖頭,道:“功莫大焉。”
成之染納悶,她的事竟有人在禦前說起,難不成是她阿父?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心裡頓時别扭得很。
她琢磨不透,卻又聽天子問道:“你此去,可見到張靈佑了?”
成之染颔首,道:“在龍編城外見過。”
她說起張靈佑的死狀,天子微微動了動身子,半晌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這話問出來,成之染目光一頓。在禦前議論賊首,其中分寸确是難拿捏,更何況,她與張靈佑僅數面之緣,實在談不上了解。她不敢擡頭細看天子的神色,隻垂眸思索一番,道:“背信棄義,死不悔改。”
天子沉默了一瞬。若說朝廷對張靈佑有何恩義,那便是當年封他為廣州刺史了。
“是邪?非邪?”
天子似是喃喃自語,成之染悄悄擡頭看了看,道:“張靈佑狼子野心,咎由自取。若非辜負天恩,豈會淪落至此?”
天子神色淡淡的,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侍奉一旁的内侍便退下,旋即端了個方盤出來,盤上放着精雕細刻的木匣,看得出是上好的紫檀。
木匣一側還有幅卷軸。
成之染視線落在那卷軸上,不由得心中一動,探詢的目光望向天子。
天子颔首。
成之染接過卷軸,展開一看,繁複錦帛上文字古樸蒼虬,她細細辨識,赫然發現這竟是一封诏書。
封她為安國鄉君的诏書。
鄉君作為外命婦封号,向來隻有皇親貴戚的女眷才能獲此殊榮。成之染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從匣中取出一枚銅印,往印面一看,明晃晃“安國鄉君之印”六個大字。
許是她神情過于震驚,捧印的内侍笑道:“女郎征戰有功,封為鄉君,還不謝恩?”
成之染頓時一言難盡。
鄉君的封号,不可謂不高,大魏開國百年,曆來是封給皇後之母的。
可是……
她恭恭敬敬向天子一拜,道:“陛下隆恩,奴感激不盡。但這诏書印玺,恕不能領受。”
天子道:“為何?”
“鄉君位高,奴不配。”
“你身為女子而立奇功,當今之世,更無旁人。豈能說不配?”
“陛下,”成之染仰頭答道,“奴效命于行伍,将士平生所願,莫過于封侯一事。倘若陛下垂憐,待我有功業傍身,再請陛下了卻心願。”
她目光誠懇,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天子熟視良久,緩緩颔首道:“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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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自殿中出來,掌心已緊張得掐出了紅痕,她漫不經心地揉了揉,随内侍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剛出了萬春門,忽而聽得有人驚喜道:“咦,女郎也在這裡?”
成之染循聲望去,竟是闊别數月的傅亭微。
當日從澗陽城分别,他與沈星橋一道押送賊首回京,如今猝然重逢,臉上止不住歡喜。
成之染不由得詫異:“郎君要入宮?”
傅亭微點頭:“我是來向今上辭行的。”
先前傅臨派他随官軍入京,一來是為了押運賊首,二來則是為刺史接替之事探探朝廷的口風。不成想還沒到金陵,他們便在路上遇到去交州傳旨的使臣,朝廷對傅氏父死子繼之舉并無異議,已正式策命傅臨為交州刺史。
傅亭微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到金陵之後還受到天子召見,他父親也論功封為縣侯,可以說不虛此行。傅亭微挂念着回去報喜,在金陵待了半個月,便來向天子辭行了。
成之染聽完頗有些惋惜,道:“郎君何不多留幾日,也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傅亭微笑道:“女郎心意,在下心領了。不過金陵冬日酷寒,我久居交州,實在受不得。”
成之染望着綿延宮牆,心中自然明白對方的苦處。京城裡到處都是規矩,哪裡比得上交州天高皇帝遠,他活得自在?
傅亭微笑着看她,說不出後會有期這種話。此去山河萬裡,來日缥缈無期。
成之染黯然,鄭重一禮,道:“郎君珍重。”
傅亭微正要開口,宮門内有内侍來報:“聖上召見,郎君有請。”
傅亭微應下,對成之染道:“我在龍編城等着,等着女郎四海揚名那一日,再遠來拜會。”
天光澄澈,寒風凜冽。成之染不由得失笑,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