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不丁提起謝鸾,成之染頓覺無語,道:“難不成他如今有了新想法?”
“那倒是沒有。”
成之染幹巴巴地笑了笑,問道:“謝三郎打算如何拒敵?”
成肅道:“聽說他正在寫平虜三策,若一切順利,明年便能拿出來。”
成之染一愣,沒想到謝鸾居然當真對靖邊之策費了番心思,心中一時也有些好奇。他一介書生,能寫出什麼高論?
她默然良久,道:“慕容氏固然要打,可如今大魏腹心之疾,在于蜀中。蜀中一日不能平,西陲便一日不能安定。”
成肅亦有所感,從幾案上翻出一封書信,道:“這是你三叔寫來的。”
成之染細細一看,信箋的落款還新,想來是江陵快馬加鞭送來的。先前廣武将軍劉和意帶兵收複要塞白帝城,西土大受振奮。成譽在荊州操練軍士,積草屯糧,人馬盛壯,待來年水漲之際,便打算乘勢西上,與喬氏逆賊來個了斷。
成之染将書信放回案上,擡眼看着成肅道:“阿父,若三叔出征,我也要随他前去。”
成肅道:“你三叔何等人物,難道信不過?”
成之染搖了搖頭。她并非不相信成譽的本領,隻是……他的傷,不知現在如何了。
成譽素來報喜不報憂,墜馬受傷之事瞞得緊,家中恐怕都還不知道。成之染自不會違逆她三叔,于是抿了抿唇,道:“正是因為信得過,我才要随他曆練,學着做一軍統帥。”
成肅哈哈一笑,道:“此事答應你也無妨,但為父也有條件。”
“哦?”
“來年你便滿二十歲了,縱然是男子,也到了加冠之時。平蜀之後,功業已建,須得成家。”
成肅緊盯着女兒,隐隐擔心她如往日般炸毛。然而成之染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她點了點頭,道:“我答應阿父。”
成肅不由得默然,半晌颔首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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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如期而至。自從乾甯六年出征伐齊,成之染已有兩年在外漂泊着度過團圓夜。如今終于又同家中長幼齊聚一堂,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和喜慶。
太尉府的花燈從街頭綿延到巷尾,迎風晃動時,仿佛雪海中綻放的繁花錦繡,一派富麗堂皇的大戶人家氣象。
成之染駐足片刻,便移開目光,逢年過節時府中門庭若市,人聲喧鬧更勝過花燈璀璨。她身為廬陵郡公長女,難免要酬答待客,将拜訪府上的女客迎到中堂。公府的排面,還是得祖母溫老夫人和叔母桓夫人撐起來。
成之染掐指一算,舉家遷居金陵已有四五年,然而她久居喪中,又南征北戰,與京中仕女鮮少交遊。桓夫人一刻不停地向她引見,瞧衆人含笑打量她的神色,濃重的考究意味溢于言表。
成之染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她打着二娘琇瑩的幌子,趁人不備溜出堂中,望見九重天幕中淡漠的層雲,心中竟生出難言的愁悶。
成琇瑩年紀六七歲,打扮得俏麗可愛,她張着水靈靈的大眼睛,仰頭對成之染道:“阿姊不在家,外頭的人隔三岔五就來打聽你。”
成之染問道:“打聽我什麼?”
成琇瑩想了想道:“伯父不想讓外人知道阿姊不在家,就說阿姊生病了。方才她們見到阿姊活蹦亂跳的,都很吃驚呢。”
成之染默然。
成肅雖默許她在軍中曆練,可此事畢竟隻有少數人知曉内情,成肅對外隐瞞,何嘗不是以為雜處軍中有損女子清譽。
成之染無奈地笑笑,問道:“那二娘知道阿姊去哪兒了嗎?”
成琇瑩用力點了點頭:“阿姊去打仗了,我才不會說出去。”
成之染贊許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卻見琇瑩将小手一指。
“阿姊,那邊有人在看你。”
成之染循迹看去,不由得一愣。有一人長身玉立,素衣白裳,在簌簌落雪的樹下朝她望過來。
竟然是謝鸾。
謝鸾怎會到内院?
成之染四下一看,不由得恍惚,她隻顧着跟琇瑩說話,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前院。前堂中傳來陣陣談笑聲,夾雜着成肅的聲音,順着風吹到她耳邊。
謝鸾似乎也有些驚訝,禮貌地朝她颔首緻意。
成之染心念急轉,猜測對方或許是與同僚一道,來向上官拜賀的。畢竟他父親謝讓與成氏并不相熟,而謝鸾的模樣顯然是在等人。
待那人出來,成之染愈加詫異。她怎麼從不知道,徐崇朝竟與謝鸾有同僚之誼?
徐崇朝原本打算同謝鸾一道離開,可出門見到成之染,腳下便有些遲疑。
謝鸾側首望向他:“徐郎?”
徐崇朝很不好意思:“我還有些事……”
謝鸾目光一頓,淡淡道:“無妨,我在此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