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鸾不置可否。
“你如今年輕……”謝讓拍了拍長子的肩膀,道,“用舍去就,還看不分明。”
謝鸾望着他,眸光閃了閃,旋即移開了視線。
謝讓難得笑了笑,負手轉身,背光而立,聲音一下子變得邈遠。
“先前交代的事情,你打聽到什麼了?”
謝鸾皺了皺眉頭,道:“阿父,我不是間客。”
“隻是讓你多留意,有什麼要緊?”
謝鸾思忖了一番,道:“趙冀州在東陽城,這兩日與東府書信往來,獨孤氏那名女子似乎還活着。”
月下清風徐徐,堂中燭影跳動,落到謝讓深沉似海的眸子裡,微微泛起了漣漪。
他“嗯”了一聲,沉吟道:“成也獨孤,敗也獨孤。”
謝鸾詫異道:“阿父——”
謝讓一擡手,長袖拂動燭火,身後的影子也猛烈晃動起來。風刮得緊了,月牙遮擋在雲層裡,天地間暗淡了三分。一隻驚鵲從别枝飛起,消失在無盡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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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中秋,成府上下都過得慘淡寂寥。溫老夫人望月懷遠,一想到千裡之外的次子和銷骨泉下的幼子,止不住老淚縱橫。
成肅與老母說了半宿話,大清早醒來時仍不免困頓,依稀感覺頭隐隐作痛。
成之染來問安時,見成肅神思不屬,勸他找郎中來看看。成肅不許,還怪她小題大做。
然而他在滄海堂會見了幾位僚屬,頭越發昏沉,心跳也比往常快許多。成肅将衆人屏退,耳邊頓時清淨了,可心中還是躁郁不安,眼皮也突突直跳。
他冷哼一聲,側首問成之染:“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災’,你可信?”
成之染從書案中擡頭,反問道:“阿父是跳到了财,還是跳到了災?”
成肅沉吟不語。
外間有數人低語,卻遲遲不到近前。成肅幹咳了一聲,通傳在門外小心道:“第下,徐家來人了。”
成之染訝異地看了成肅一眼。成肅似乎也不明就裡,沉聲讓來人進屋。
來的是一名小厮,成之染看着眼熟,似乎在徐府見過。
那小厮往堂下一跪,不知是害怕還是焦急,緊張得結結巴巴:“第、第下!大郎君讓小的來傳信,金吾衛正在府中,要、要将二娘子抓走!”
成之染一驚,霍然站起身,道:“平白無故,為何拿人?”
那小厮快要哭出來:“小的也不知,夫人快拖不住了,第下救命啊!”
“金吾衛……”成之染心下一沉。金吾衛衛戍京師,歸護軍将軍統轄。而如今領護軍将軍之職的,正是東海王蘇弘度。
蘇弘度新任護軍将軍,可畢竟根基淺薄,若發号施令,還要看天子和會稽王的意旨。
成肅似乎想說些什麼,成之染上前,道:“阿父,讓我去。”
成肅望着她:“你去,又能如何?”
成之染頓首:“我總要知道,這是個什麼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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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徐宅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金吾衛把守森嚴,坊間人家都閉門不出,街巷間冷落得很。宅門前桂花開了,遠遠地香氣撲鼻,待走到近前,零星花朵又如碎金般鋪撒了一地。
守門的軍士并不認得她,當即執戟将她攔下。成之染冷笑:“堂堂金吾衛,欺負一家子孤兒寡母,還怕旁人瞧見麼?”
軍士道:“上官有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内。”
“閑雜人等?”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金吾衛拿人卻遷延至此,等的不就是我這般閑雜人等?”
若是快刀斬亂麻,也不會等到有人跑出來送信。
明知是個局,她還是來了。
那軍士狐疑地打量她兩眼,朝同伴交代了什麼,不多時,裡面傳話出來,讓成之染進去。
府中也到處是金吾衛,見有人走過,紛紛投來戒備的目光,可看清不過是位小娘子,神色便有些微妙。
徐崇朝一家都被圈禁在後堂,地方雖寬敞,許多人擠在一起,都顯得局促不安。見成之染進屋,登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熱切地望向她。
堂首一簇顯眼的绯袍,端坐着輕呷茶湯的中年官長。成之染不認得他,但看這服色,赫然是外軍中的顯要人物。
她打量對方,對方也在打量她。一旁親衛道:“見到積射将軍,為何不跪?”
積射将軍和強弩将軍統領金吾衛,乃外軍要員,地位僅次于護軍将軍。
若她沒記錯,此人喚作殷希鑒。
成之染也不含糊,麻利地跪下一禮:“在下成之染,東郡人士。不知将軍到此,有何貴幹?”
殷希鑒“哦”了一聲,将茶盞放下,又細細打量她一番,側首問鐘氏:“鐘夫人,你可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