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得,認得!這是太尉的千金。”鐘氏連連點頭,慌忙搬出了成肅這尊大佛,望着成之染的目光中滿是焦急。
殷希鑒這才挑了挑眉,吩咐成之染:“免禮。”他慢條斯理地轉了轉杯盞,道:“既然成娘子來了,那我也問問,徐家這位二娘子,平日裡深居簡出,可有何異狀?”
徐麗娘久在他鄉,自回京以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鮮少與京中仕女交遊。金吾衛單單針對她,也唯有三齊之事可做文章。
成之染見這積射将軍行事頗有分寸,于是道:“閨閣女子,能有何異狀?金吾衛出動,将軍定然有理由。”
殷希鑒不與她廢話,幹脆道:“也教成娘子知道,徐二娘此人,本是僞齊獨孤氏妃嫔,合該發配到掖庭為奴,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待在家中,這是何道理?”
這番話出口,霎時間堂中靜寂,徐家人面面相觑,個個都瞠目結舌。徐崇朝也好,趙茲方也罷,都對徐麗娘重歸的内情守口如瓶,鐘氏等人也不會刨根問底硬要去揭徐麗娘的傷疤。
半晌,鐘氏顫抖道:“将軍……這、這、莫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家二娘,怎麼可能——”
“人證物證俱在,鐘夫人難不成要對簿公堂?”
鐘氏仍難以置信。成之染聽聞此言,心念急轉,金吾衛,能拿到什麼人證物證?
徐麗娘母子陷身囹圄時,成肅尚未抵京,京中一切都是由府僚操持。有何知己在,不至于出什麼纰漏,被旁人捉到把柄。
成之染面不改色,道:“金吾衛果真是手眼通天,連一個小小的掖庭奴婢,都能摸得清底細。”
掖庭歸屬光祿勳管制,外軍插手此事,難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殷希鑒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道:“金吾衛執掌京師巡警,前些日子在城西廣甯裡,查得一胡兒窩藏于民宅,行蹤詭異,捉來一盤問,那可真是不簡單。”
成之染心下一震,徐麗娘之子虎頭,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倏忽望向徐麗娘,對方古井無波的雙眸竟陡然綻放出神采,嘴唇顫抖着張開,像是要說些什麼。
“将軍!”成之染高聲喝斷,“金吾衛固有職守,在下自然沒話說。可徐家畢竟是官宦人家,将軍來拿人,奉的是何人指令?”
“東海王。”
成之染暗自歎息。縱使趙茲方仍在金陵,以蘇弘度的驕縱脾性,也不見得會給他面子,何況如今他遠在東陽城,更是鞭長莫及。
“殷将軍,”成之染看了看徐麗娘,慨然道,“二娘子體弱多病,受不得牢獄之苦,她不能跟你們走。”
殷希鑒斜睨她一眼:“成娘子這是要抗命嗎?”
“我哪有這個膽子,”成之染嘴上說着,卻不動聲色地擋在殷希鑒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雙鳳眸裡透着涼意。
殷希鑒默然不語。他對成之染之名早有耳聞,傳聞中此女驕橫,跟閨門淑女半點不沾邊。如今對上她的目光,殷希鑒一時竟有些遲疑。
畢竟是成肅長女,她要是撒潑耍賴,他确實也不好收場。
兩下裡僵持不下,堂中忽然有人道:“殷将軍,家姊實有不便,在下願代為前去。”
說話的人是徐崇朝。
他畢竟是正經的太尉參軍,殷希鑒再犯糊塗,也不會平白拉扯他。
“金吾衛隻找二娘子問幾句話,倘若二娘子清白,自然是去去就回。參軍不必擔憂。”
殷希鑒話這麼說,徐崇朝更不敢松口,将徐麗娘護在身後。
金吾衛得了殷希鑒命令,硬是要上前捉人,二郎徐望朝将人拉住,死活不松手。餘下的阿弟阿妹也不甘示弱,又叫又鬧的,堂中頓時亂成一鍋粥。
殷希鑒皺緊了眉頭,喝道:“住手、住手!成何體統!”
可惜沒人聽他的。
成之染負手站在他面前,道:“将軍當真是奉王命而來?無憑無據的,如何能将人下獄?”
殷希鑒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眼神卻突然一飄,臉上顯露出恭敬之色。
成之染見他異狀,緩緩轉過身來,隻見一道暗金身影逆光而來,長袍獵獵,足下生風,伴着環佩琳琅作響,隐約夾帶着幾分急躁之色。
自從出了趙蘅蕪的事,成之染再沒有見過對方,乍然重逢,竟生出幾分陌生之感。他望着來人,深深一拜,道:“參見殿下。”
蘇弘度眸中雀躍之色一閃而過,旋即複歸于暗沉。堂中霎時間鴉雀無聲,衆人紛紛停下,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
“不過是來請人走一趟,怎這般拖拖拉拉?”蘇弘度望着成之染,話卻是說給殷希鑒的。
殷希鑒将原委道明,為難道:“成娘子大駕光臨,下官也是擔心傷了和氣。”
蘇弘度似乎笑了笑,問成之染道:“成娘子又是何意?”
蘇弘度親自前來,顯然已知曉徐麗娘之事,甚或已順藤摸瓜盯上了趙茲方。可若說因此向趙茲方發難,實在不像是蘇弘度為人。
他背後,定然有旁人指使,而幕後之人矛頭所指,恐怕不僅僅是一個趙茲方了。
成之染思索一番,道:“殿下,徐家二娘子憂思郁結,近來連家門都沒出過,這一群金吾衛硬拉她下獄,怕是要鬧出人命來。殿下既是要問訊,就在此地,有何不可?”
她斟酌詞句,生怕對方不肯通融,沒想到蘇弘度滿不在意道:“此等小事,又有何難?二娘子隻管在家中待着,若有人來問,照實回答便是了。”
鐘氏連忙拉着一衆婦孺謝恩,如此一來雖形同軟禁,好歹不必去獄中吃苦。
成之染垂眸,鄭重道了一聲謝。
蘇弘度擺了擺手,讓鐘氏一行退下。他徑自往堂首一坐,見成之染面有隐憂,安慰道:“徐二娘閨閣女子,能惹出什麼事端?金吾衛不過是例行訊問罷了。”
聽他的語氣,似乎并不太清楚徐麗娘底細。然而成之染知道,金吾衛可沒有找錯人,一旦北地的往事抖落出來,徐家,趙茲方,連同成肅,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成之染摸不透他心思,隻得試探道:“她一個深宅女子,何勞金吾衛大駕?”
“這事可說來話長了,”蘇弘度倚靠着憑幾,道,“你聽說過獨孤明月嗎?”
成之染心神一震,心頭浮起不詳的預感。
蘇弘度興緻勃勃道:“據說此女是僞齊公主,平齊時早就死了的。前不久,兖州刺史李臨風聲稱在京門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