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嶽聞言一激靈,賠笑道:“明公這玩笑開不得。”
待罪廷尉固然是以退為進的手段,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成肅處境正微妙,若當真主動下獄了,再被旁人推一把,也不是沒有出不來的風險。
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杜延壽勸道:“明公何不直接進宮,今上聖明,定能體諒明公一片忠心。”
“這才哪兒到哪兒,”成之染蹙眉,道,“徑自到今上面前,恐怕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不如上表明志,若今上召見,再進宮不遲。”
成肅思忖了一番,點了點頭,當即吩咐顧嶽撰寫書奏。他一口咬定獨孤明月在廣固時便已自裁,并不知曉李臨風所擒之人的來曆,而徐麗娘則為獨孤氏所脅迫,被逼無奈才做了宮妃,他一時恻隐之心,念及舊情才出手搭救。
衆人議論了一通,字斟句酌,不多時便已成文,交由書吏去謄抄。太尉府又緊鑼密鼓地運轉起來。
成之染松了一口氣,提醒成肅道:“上奏是上奏,可症結并不在此處。這回過去了,還會有下回。”
成肅會意,揮手讓杜延壽和顧嶽退下。徐崇朝還跪在屋中,成肅道:“起來罷,秋分了,地上涼。”
徐崇朝再拜道謝,猛然站起身,不由得一個踉跄。成之染攙了他一把,見對方面帶倦容,似乎近日也沒怎麼休息好。
成之染欲言又止,一時間五味雜陳,扶着徐崇朝落座,還給他鋪了層軟墊。
成肅看着徐崇朝,心裡止不住發堵,索性移開目光,灌了一口茶湯。半晌,才說道:“前些日子讓荊州伐蜀,我不過試探了一番,有人就耐不住性子了。”
成之染輕歎:“冤家宜解不宜結,阿父不如跟謝仆射見一面。”
“唉……”成肅搖頭道,“我素來與謝讓無冤無仇,若不是這次他指使禦史台彈劾,我還以為他與山行簡一般與世無争。”
尚書右仆射山行簡,出身河内山氏,累世顯赫,少登清官,平流進取,坐緻公卿。他雖年長于謝讓,在尚書省卻位居其次,饒是如此,平日裡也并無半句怨言,是個蕭然物外、清淨無為的人物。
成肅暗恨,謝讓怎麼就不似山行簡。
為什麼,徐崇朝心中隐隐有猜測,可是他身份尴尬,說不得什麼。
成之染将他送到府門,一路上一言不發。
徐崇朝想了想,還是道:“狸奴,謝謝你。”
若不是成之染解圍,成肅的雷霆之怒,恐怕要讓他吃不少苦頭。
成之染不答,淡淡道:“獨孤明月在李臨風手中,你可想救她?”
徐崇朝知道她是誤會了,道:“我與她并無瓜葛,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顧念獨孤先主舊恩。你何必對此耿耿于懷?”
成之染輕笑了一聲:“那就讓她死在京門罷,她早該死了,不是嗎?”
徐崇朝一噎:“這……”
成之染收斂了笑意,道:“阿蠻,二娘母子已經被今上知曉,今上如何處置,尚未可知。你家中自顧不暇,少替旁人操心了。”
徐崇朝默然不語。
他縱馬出城,涼風撲打着面頰,竟微微刺痛。勒馬之際,駿馬嘶鳴,他望着眼前寬闊繁華的朱雀大街,心中彌漫着無盡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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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肅的奏章上呈天子,忐忑不安地苦等了數日,正趕上朝會。成之染預感這朝會風起雲湧,特意随成肅入朝,在大司馬門外等候。
成肅天不亮就入宮,直到日上中天才出來,臉色不是很好看。
往日還隻是背地裡風言風語,禦史台寫幾篇奏疏議論一番,這一回有數名禦史親自出馬,當廷指斥成肅放走獨孤宗室,藏匿麗娘母子,欺君罔上,不守臣節。
成肅把鳳目一瞪,猶自滔滔不絕的禦史一下卡了殼,目光止不住往謝讓那裡瞟。
謝讓依舊是雍容閑适的姿态,沒事人一樣作壁上觀。成肅也不好出言駁斥,好在何知己諸人替他分辯,兩下裡吵得不可開交。
天子似有些倦态,聽他們議論了半晌,誰也不能說服誰,于是道:“此事容當後議。”
算是叫停了這場争端。
散朝後,成肅在殿外攔下謝讓,要與他單獨面談。
謝讓隻淡淡掃他一眼,道:“我與成公,有何話可談?”
成肅被他輕飄飄的目光氣到,當時便拂袖而去,一路帶着駭人低壓出宮,上了自家牛車還氣不打一處來。
成之染聽了個大概,陷入了沉默。
謝讓是世族冠冕,性子又孤高冷傲,從來都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她父親畢竟官居一品,朝中鮮少有人不給他面子,可偏偏遇到了謝讓。
成之染勸成肅消氣,略一思忖道:“這口氣,我替阿父讨回來。”
她說罷便要下車,成肅吓了一跳,道:“你要作甚?”
“阿父先回府,讓我會會謝仆射。”
成肅攔她不住,人已溜下了牛車。
近衛曹方遂在窗外問道:“第下,可要請女郎回來?”
成肅道:“不必了,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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