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今夜謝讓的态度,她父親可會放過他?
徐娴娘仿佛渾身脫了力,依靠着她沉沉睡去,夢中還皺緊眉頭,似乎也并不安甯。
侍女早已收拾好卧榻,輕手輕腳地将徐娴娘安頓了,成之染抱着佩刀靠在軟榻上,低聲吩咐道:“前院的客人若醒了,來喚我一聲。”
她自打昨夜便不曾入眠,如今實在困乏了,昏昏沉沉間,這一天一夜所見所聞,走馬燈一般從腦海閃過,漸漸模糊成一個光點,她迎着光亮走去,耳畔哭鬧、争執、哀求之聲此起彼伏,又若隐若現。
她眼前倏忽浮現出一座城池的輪廓,那是她江上遙望刻在心底的壯觀。
江陵城。
庾慎終敗逃的江陵城,庾載明盤踞的江陵城,她三叔守望的江陵城,亦是如今李勸星所在的江陵城。
天邊響起邈遠的雞鳴,飄蕩在雨霁天晴層雲缭繞的金陵。千裡之外這一方迷蒙暗淡中,唯有一聲聲雞鳴帶着蓬勃嘹亮的生機。
成之染猛然睜開了眼睛。
阿喜小聲道:“女郎,客人已醒,到主君院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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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郎,我已給過你機會。”
成肅這一夜似乎也并未睡好,開口時滿是疲憊,不知是身累還是心累。
謝鸾跪在外間,隔着垂簾聽到成肅的聲音,半晌一聲不吭。
“令尊不願與我家結親,還是算了罷。”
“明公!”謝鸾頭痛欲裂,但神志還算清明。一旦兩家的婚事作罷,他父親最後的生還希望無疑就破滅了。
于是他強忍陣痛,道:“我從未反悔,家父也隻是氣話。惟願明公開恩,再準我見家父一面。”
成肅沒應聲。
謝鸾許諾道:“這一次,我定會勸他回心轉意。”
垂簾掀開,成肅緩緩走出來,望見謝鸾憔悴的病容,歎息不語。
成之染正是此時闖進主院,一看二人這架勢,不由得心頭一跳。
成肅突然道:“倘若他執迷不悟呢?謝郎,你可會後悔?”
成之染不明就裡,隻聽得謝鸾堅定道:“不,我絕不反悔。”
成肅颔首道:“常甯,送謝郎一程。”
謝鸾這才起身,又向成肅一禮,腳步匆匆就要往外趕。他素來舉止有度,成之染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麼急切的模樣。
二人剛擦肩而過,院外忽有一名小吏快步入門,禀報道:“主君,廷尉有變。”
謝鸾猝然停下了腳步。
成肅從屋内走出,熹微晨光中看不清神情。成之染似有所感,僵硬地側首看他。
成肅道:“說。”
“昨夜,謝仆射懸梁自盡。廷尉卿問,該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衆人都鴉雀無聲。
半晌,謝鸾難以置信地追問:“你說的,是何人?”
那小吏見他神色有異,不敢作答,遲疑地望向成肅。
成肅默然良久,道:“何時?”
“當是下半夜,獄吏今早發現的,人已經沒了。”
成之染倒吸了一口涼氣,謝讓以死明志,擺明了不與成肅一道。她父親眼裡容不得沙子,若一怒之下牽連無辜,可就麻煩了。
她鳳目一轉,緊盯着那小吏道:“先好生收殓,待禀明今上,再行處置。”
“這……”那小吏為難地看向成肅,見成肅點了點頭,才麻利地領命而去。
謝鸾仍呆立院中,如遭雷擊般一動不動。
成之染上前,沉聲道:“令尊受奸人蒙蔽,才誤入歧途,于獄中賜死,罪止于一身。謝郎,還請節哀。”
謝鸾不說話,一隻手緩緩捂上心口,他沉默地望着成之染,泛紅的眼睛裡飽含着悲戚和哀恸,然而他終究一言不發,轉身腳步虛浮地離去。
成之染目送他背影消失,不覺衣衫早已被寒露濕透。
成肅嗤笑聲從背後響起:“你倒是護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