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兵散去,一切複歸于沉寂。刺史府中一片兵荒馬亂,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傷兵。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地下的傷兵拉起眼簾,見南郡太守宗棠齊匆匆趕來,連忙往邊上避讓。
宗棠齊徑自穿過層層廳堂,最終在槐蔭堂前止住腳步。軍府長史謝祥走出來,言語中帶着疲憊:“宗太守,你這是到哪裡去了?”
宗棠齊不答,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衛将軍如何了?”
謝祥歎息一聲:“他本就重病在身,今日去城上督戰,回來一直不見好。”
兩人說話間步入堂中,侍衛守在耳房前,隐約傳出一陣咳嗽聲。
宗棠齊隔着門簾,道:“明公可好些了?”
李勸星讓他們在外間候着,不多時掀簾出來,由司馬衛承扶着坐到了堂首。他仍穿着白日的甲胄,走起路來頗有些費力。長子李明時也随他們出來,小聲命人将藥碗收了,他眼睛有些可疑地發紅,似乎是不久前哭過。
宗棠齊道:“東府兵已退出内城,打開了南門。”
李勸星不語,李明時大着膽子道:“就留了南門,這裡頭肯定有鬼。”
衛承道:“他們人不少,估摸着哪個門都派兵把守,倒也無所謂。”
一旁陸隐思忖了一番,道:“賊寇狡詐,不安好心,與其揣度他心思,不如就從南門走。”
衛承拿不定主意,見謝祥不語,便問道:“長史意下如何?”
“走,又能走到哪裡去?”謝祥淡淡道,“守土一方,當與城池共存亡。”
“長史這就說不過去了……”宗棠齊正想勸他,李勸星突然咳嗽了兩聲,衆人齊刷刷轉頭看他。
“從北門突圍。”
“第下——”
衆人異口同聲,又面面相觑,都卡住了話殼。
“去襄陽,”李勸星緩了一陣,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岑獲嘉定能助我。”
衆人都緘默不語。
“夜半出擊,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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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月光皎潔。不知何處刮起了一陣冷風,自街巷呼嘯而過,吹得樹梢沙沙作響。
成之染帶兵埋伏在西門,周身早已被凍透,半宿沒合眼。她摩挲着冰涼的刀柄,正仰頭凝望明月,霎時間天光一亮。
衆将士神色一振,紛紛起身觀望。
趙小五道:“是北門守軍舉火!”
這是諸軍約定的暗号,看來李勸星果真從北門突圍。
成之染擔心有詐,仍留了大部人馬在此,她帶着百八十輕騎直奔北門而去。衆人剛趕到北門,于亂軍之中找到溫印虎,急問道:“李勸星人呢?”
“元參軍正追!”溫印虎恨恨道,“他見打不過,轉頭往東門去了!”
“帶了多少人?”
“天黑沒看清,約莫有幾百。”
成之染喝道:“将軍但在此守城,莫放過漏網之魚!”
她說罷勒馬回身,繼續往東門追去,從遠處便望見東門外火光沖天,城下也一片混亂。
成之染在人群中打了個來回,全不見李勸星蹤影,連彭鴉兒和元破寒都沒找到。她好不容易揪住彭鴉兒的裨将,那人道:“逆賊往城東逃走了!”
成之染一驚,連忙拍馬往前追,夜半長街已空無一人,耳畔殘存的叫殺聲也漸次渺遠,她縱馬出城,遙遙望見官道上燈火點點,正一閃一閃地向北移動。
李勸星緊緊伏在馬背上,戰馬狂奔颠簸得如同巨浪。陸隐縱馬緊随其後,心有餘悸地回頭一望,遠處的光點窮追不舍,而且越來越密集。
照這樣下去,他們撐不了多久。
他猶自心焦,眼前忽地一晃,便聽聞一聲悶響,竟是李勸星滾落馬下。
諸随從連忙閃避,下馬将主君扶起。
皎白月光下,李勸星面色蒼白如紙,虛弱地起身,佝偻着吐出一口淤血。
陸隐痛切道:“明公!”
“叛軍快要追來了,快走罷!”李明時神色焦急,忍不住催促。
陸隐橫了他一眼:“刺史這般境地,如何還能騎馬?”
李明時不敢吱聲,頻頻往後看,急得直跺腳。
李勸星撐着一口氣,道:“到雁栖寺去。”
雁栖寺離此地不遠,親随将李勸星背起,一溜小跑着,不多時便來到寺前。
陸隐上前叩門,開門的小沙彌見他們個個甲胄在身,手中還拿着刀槍,害怕道:“寺裡沒住處,諸位另投别處罷。”
陸隐自然知道這是個小寺,二話不說便帶人闖入,占據了寺中大殿,命令小沙彌拿些清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