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裡的老僧聞聲趕來,見衆人不似常人,也奈何不得,隻好喚起餘下四五名僧衆,忙裡忙外地伺候着。
李勸星坐在蒲團上,歇息了半晌,勉強緩過一口氣,對李明時道:“我走不動了,你帶人往襄陽去罷。”
李明時遲疑不定,陸隐道:“明公說這些作甚,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李明時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低頭不語。
李勸星默然良久,突然道:“真的是成肅來了?”
陸隐不知該如何回答,想到這行人既然打着李臨風旗号,金陵那邊恐怕已大事不妙。
李勸星面色平靜,屋子裡燭火幽微,月光透過窗棂灑下來,竟是難得的靜谧。
然而好景不長,寺外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有人猛烈地叩門,口中還嚷嚷着什麼。
是追兵到了。
李勸星伸手去抓他的刀,被陸隐攔下。
“明公安心靜養,末将定與賊寇死戰到底。”
李勸星閉目不語。
陸隐正要帶軍士出門,李明時攔住他道:“宗太守——他何時能到?”
陸隐神色不明地打量着他,終究隻是搖搖頭,交代道:“照顧好衛将軍。”
百餘名軍士列隊,在寺門之内嚴陣以待。古舊的木門被劇烈撞擊,發出一聲聲悶響,仿佛下一刻就徹底散架。
它終于不堪重負,在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轟然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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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趕到雁栖寺時,這座不甚起眼的小寺殺聲震天,正經曆一場惡戰。她跳下馬背,提刀大步跨入寺中,迎面一道寒光閃來,她迅疾側身,一刀将利刃劈開。
小院裡一片狼藉,伏屍無數,血流成河。她徑自朝内走去,揮刀砍退任何面前的阻撓。她刀法狠厲,身手敏捷,喋血的刀刃模糊了燈火和月光,雖也受了些外傷,淋漓鮮血沿着铠甲滴落,但最終仍舊來到沉寂的大殿前。
李明時聽聞外間腳步聲,握着刀趕來察看,登時愣住了。
成之染仰頭看他,一擡手摘掉了戰盔,露出血污之下英華明秀的容顔。
身後喊殺聲震耳,分不清是兵刃還是鮮血的鐵鏽氣息混雜在寒風裡,吹起她業已染血的戰袍。
李明時舉起手中長刀,手抖得不成樣子:“别過來!休怪我不客氣了!”
成之染在階前止步,開口道:“李郎君,你不認得我了麼?”
聽聞她聲音,李明時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旋即惡狠狠道:“認得又如何?你、你不要過來!”
成之染望着他身後燭火幽微的大殿,道:“我要見李公,你攔不住的。”
李明時瞥見她刀尖滴血,一時間害怕極了,正手足無措,殿中突然傳來李勸星的聲音。
“讓她進來。”
李明時猶猶豫豫地閃開,成之染向他颔首緻意,提刀步入大殿内。
高大威嚴的佛像前,李勸星端坐在供案一側,半垂着眼眸,待人走到了近前,才淡淡看了她一眼。
成之染坐到供案另一側,将長刀擱放地上,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發覺對方面色似乎不太好。
半晌,李勸星開口:“成肅可真是有個好女兒。”
成之染不答,端詳他良久,問道:“閣下身體可好?”
李勸星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借你吉言,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成之染又道:“荊州僻遠,莫不是水土不服?”
李勸星瞥了她一眼:“不過是老毛病罷了。”
成之染聞言,心中一動,忽而想起兩年前海寇犯境時,她到西府拜會李勸星,那時候對方的身子也不怎麼爽利。
彼時在金陵看來,多少有幾分故意稱病不前的意味。
但如今看他這副模樣,又不像作僞。
見成之染沉思不語,李勸星哂笑幾聲,道:“你父親這般興師動衆,說來讨伐我,不是冠冕堂皇嗎?你說,我仔細聽着呢。”
成之染默然,道:“先下手為強,他隻是比閣下更早一步罷了。”
燭火明滅,閃動在佛前,李勸星神色莫名,半晌冷笑道:“是了,是了。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
“李公,回頭罷,”成之染擡眸望着他,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開弓哪有回頭箭?”李勸星眸中帶着難以言喻的悲哀,“官場之争,至死方休。我也好,你父親也罷,都沒有機會回頭了。”
成之染隐隐察覺一絲怪異。
李勸星見她似乎不解,笑了笑,道:“你以為将我除去,他就能高枕無憂嗎?他不會!他隻會越來越貪權戀棧,永無休止地清除異己,哪怕是獨攬大權!他将來,就是下一個王循、盧彥、庾昌若!”
他聲音越發激烈,到最後喉嚨沙啞,按着蒲團猛咳不止,哇的一聲吐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