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的目光登時聚集在她身上。
成之染赫然起身,端端正正地領旨謝恩。來使将符節遞給她,成之染一把攥緊,手臂止不住微微顫抖。
她的目光掠過堂中諸将佐,衆人或緊張,或惶惑,頗有些踟蹰難定。
成之染不以為意,這符節她既然拿起,再不會有人攔她。
風雪依稀,庭院靜寂,成肅安置了來使,負手在廊下踱步。
成之染緊随在側,問道:“我此番伐蜀,帶多少人馬?”
成肅反問道:“你想要多少?”
成之染伸出了三根手指。
成肅一挑眉:“才三千?”
成之染一笑:“阿父開什麼玩笑。”
成肅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東府分不出這許多人。”
成之染面不改色,道:“阿父不過是回京,何必帶那麼多人馬?”
“不可,不可,”成肅略一沉吟,依舊搖頭道,“我至多分你一半。”
成之染還要多言,成肅擡手止住她:“兩萬人,也不算少了。”
見她還遲疑,成肅道:“怎麼,你搶着領兵時,可不見這般猶豫。”
成之染微微蹙眉,想了好一會兒,這才答應了。
“攻取江陵這些人,你依舊帶着。董榮是老将,連同你舅父随你前去,若遇事不決,多問問他們。”
成之染抿了抿唇:“舅父既然去,元寶也會一道罷?”
成肅颔首。
“那我還想再帶兩個人。”
“哦?”成肅側首道,“還有誰?”
成之染掰着指頭道:“岑七郎,宗十三娘。”
成肅皺了皺眉頭:“岑郎随便你,宗十三娘不可。”
他的心思成之染明白,定然是以為宗氏與逆賊血海深仇,到蜀中難免多所誅殺。成之染猶豫了一瞬,慢慢地點了點頭。
成肅反而奇怪道:“你不為宗十三娘說情?”
“不必了,”成之染看他一眼,“阿父等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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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在疊連飛雪中倏然而逝,一轉眼到了除夕夜。寒夜幽寂,城外軍營卻格外熱鬧。
團團篝火在清冷夜色中跳動,照亮了周圍将士的面龐。他們有的坐在篝火旁,有的靠在營帳邊,還有的站在遠處靜靜觀望着。軍中難得開了酒禁,他們在火光下談笑嬉鬧,吃酒劃拳,吵吵嚷嚷地亂作一團,笑鬧聲在寒夜中顯得清晰明亮。
成肅帶着諸将佐出城探望軍士,一路上山呼海嘯,群情激蕩。成之染站在他身邊,望見将士們臉上此起彼伏的笑臉,一時間心潮澎湃。
營地中傳來橫吹曲聲,宛轉悠揚,飄蕩在夜空。衆人唱起了浩蕩軍歌,一首又一首,壯闊激昂的歌聲沖破寒夜,離家千裡的迷疊哀愁盡數消散了。
成肅身子熬不住,夜半時分便回府休息。成之染意猶未盡,仍與手下将士聚在一處猜拳行令。成襄遠在一旁圍觀,攥緊了拳頭為她助威,有人出慢了出錯了,衆人或催促或調笑,重重燈火中一片歡聲笑語。
數不清幾番混戰,成之染酒囊已空,腦袋也虛虛地發昏,成襄遠連忙喊着徐望朝,一同将她拉出重圍。
成之染半睡半醒,朦胧中隐約見到徐崇朝,他圍觀衆人嬉鬧,眼角眉梢似乎也帶着淺淡的笑意。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徐崇朝側首看她。
成之染手撐在地上,仰頭道:“徐郎,你不開心嗎?”
徐崇朝一怔。
因着李明時之死,兩人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然而看成之染這番模樣,她似乎并不是多麼清醒。
不待他答話,成之染又擠到衆人當中,招手對他道:“來來來,一起來!”
徐崇朝略一遲疑,猛地被徐望朝拽了一把:“阿兄,快來啊!”
見衆人一臉雀躍,徐崇朝隻好下場,他原本不善于此,奈何成之染背運,接連輸了好幾把,頓時失落到無以複加,呆呆地仿佛丢了魂。
“你耍賴!”成之染用力摔打着空癟的酒囊,撲上去就要動手。衆人登時都哄笑起來,一旁元破寒和柳元寶連忙把他們拉開。
成襄遠興奮地舉手宣布,成之染耍賴被罰下。成之染不服,卻沒什麼力氣再跟他理論,迷迷糊糊地被人扶到帳篷裡,一頭歪倒在榻上。
衆人笑鬧聲不減分毫,飄散在夜空中愈加缥缈。徐崇朝站在帳篷門口,半晌都一動不動。
徐望朝笑道:“阿兄且放心,大娘子在這裡不會有事。”
守在門口的石阿牛和武賢幹笑幾聲,徐崇朝朝他們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