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魯山笑容凝滞,眸光凜然:“你休要污人清白!我為人堂堂正正,豈會做這等背主負恩之事!”
成之染再追問,他卻不肯開口,隻是惡狠狠地盯着她。
成之染揉了揉眉心,擺手道:“算了,押下去,仔細看着,别讓他死了。”
軍士正要将喬魯山帶走,他突然扭過頭來,道:“我既然回來,便不會求死,惟願足下答應我一件事。”
他變得如此客氣,成之染不由得訝然,道:“但說無妨。”
“離開錦官城之前,我要去祖宗墳前拜别,”喬魯山似笑非笑,道,“答應我,我自不會生事。”
成之染心下猶疑,旁人倒也算了,隻是眼前這人詭谲,摸不清底細。
宗寄羅卻道:“讓他去。”
成之染不語,緩緩點了點頭。喬魯山心滿意足地被拖下去。
待衆人散去,成之染喊住宗寄羅:“十三娘,喬魯山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我知道,”宗寄羅望着她道,“當初趙冀州伐蜀,便是敗于喬魯山之手。後來海寇作亂,也是喬魯山帶兵侵擾荊州。既然如今他被抓,我總要給他點顔色看看。”
成之染不放心,叮囑道:“留他一條命,朝廷不會放過他。”
宗寄羅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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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時節,暑氣未消,錦官城外層林盡染,煙岚飄渺,官道上彌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氣。喬魯山身戴重枷,神情木然,對一切視若無睹,一路上緘默無言。
他被押解到喬氏宗族墓前,終于擡頭望了望天色,日光帶着一絲冷峻,将他的影子模糊地投在地上。
喬氏亦是蜀地大族,稱王後大肆修繕,青石墓碑鱗次栉比地矗立着,因近來無人看顧,漸漸顯出幾分荒涼。
喬魯山拖動腳鐐,一步一步發出刺耳的銳響,直走到稍遠的一處墓碑前。
他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便長跪不起。
身後響起腳步聲,一名銀甲小将走到他面前,緩緩抽出了佩刀。
“咻”的一聲,宗寄羅手腕一抖,寒光已到了他眼前,然而刀尖晃了晃,堪堪停在他頸前。
喬魯山擡起眼皮,打量了對方幾眼,道:“這位小娘子好生眼熟。”
宗寄羅憤怒地盯着他,并不搭言。
“若我沒記錯,你是宗達的孫女?”喬魯山端詳她神情,似是冷笑道,“宗娘子貴人多忘事,看樣子不記得我了。”
宗寄羅喝道:“我與你素昧平生。”
“先主當年是宗達參軍,我到過府上,隻是個無名小卒。刺史府的掌上明珠,怎麼會留意這些?”喬魯山語氣幽幽,仿佛在說些于己無關的事情。
宗寄羅确實不記得。然而這更令她氣憤,正是她從未在意的無名之輩,害得她家破人亡至此。
她咬牙道:“喬魯山,你等着!我有千百種手段,讓你生不如死。”
喬魯山瞥了她一眼,道:“你不問我等為什麼造反?”
宗寄羅斥道:“我不想知道!”
“是不想,還是不敢?”
成之染旁觀許久,此時聞言,終于投去淡淡的一瞥。喬魯山是個聰明人,有些塵封已久的舊賬,他偏要翻騰起來。
宗寄羅答道:“若是在當初,我或許還會在意。但如今,我隻想殺了你這狗賊。”
喬魯山嗤笑一聲,徑自道:“宗達剛愎自用,橫征暴斂,妄自殺伐,失盡了蜀地民心。庾慎終占據荊州時,宗達何嘗不試圖自立為王?把命丢了,是他活該。”
“休得胡言!”宗寄羅大怒,刀尖險些要戳到他頸上,被成之染一把抓住。
“狸奴,你不要信他!”
“宗益州忠心體國,我當年便已明白。一個亡命之徒的話,如何能信得?”
喬魯山窮途末路,竟抛出這麼拙劣的謊言。
成之染攔下宗寄羅,忽聽得叮啷叮啷,喬魯山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脫兩旁軍士,徑自朝墓碑沖去。
衆人都阻攔不及,隻聽聞一聲悶響,他人已頹然倒地,額頭上血流不止。
成之染望見那碑上血痕,腦袋裡嗡地一下,連忙命軍士将人扶起來。然而喬魯山抽搐幾下,驟然斷了氣。
宗寄羅大驚失色,喬魯山竟當着她的面,一頭撞死在碑前。
血腥氣彌漫四溢,不時有微風吹過,猖獗泛濫的雜草随風搖曳,浮動着淺淺的幽冷荒涼的旋律。良久,成之染下令:“将喬魯山帶回城,斬首于軍門。”
宗寄羅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半晌道:“他……豈能如此……”
成之染側首看她,略一勾唇道:“可真是便宜他了。”
回城這一路,宗寄羅再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