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縣侯鐘長統鄭重其事地到訪,着實讓成肅意外。他正為成之染之事鬧心,以為鐘長統也是來為她求情,心中很是不耐煩。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徐崇朝步入滄海堂時,成肅正與鐘長統談笑風生。鐘長統拼命向徐崇朝使眼色,徐崇朝略一遲疑,見禮過後便恭敬地侍立一旁。
成肅溫和地笑笑,這笑容愈加讓二人不安。鐘長統哈哈一笑,道:“第下,這種事,大郎君他——”
成肅擺手止住他,對徐崇朝道:“鐘侯此行,是受你母親之托,來為你說親。阿蠻,你可知道了?”
徐崇朝垂眸:“是。”
他自伐蜀歸來,已擢升為從事中郎。成肅眸色中多了幾分探究,對鐘長統道:“賢弟,我還有些話,想問問阿蠻。”
鐘長統心領神會,生怕待在此處礙眼,又給徐崇朝說了些好話,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告辭。
偌大的後堂頓時顯得空曠。
成肅朝徐崇朝招了招手:“坐。”
徐崇朝在下首落座,忽然聽到成肅突然笑了笑。
“這件事,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徐崇朝答道:“并非有意隐瞞第下,隻是未等到合适的時機。”
聽聞他如此生疏地喚一聲“第下”,成肅頓了頓,問道:“這是你母親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徐崇朝擡頭望着他,道:“是我求家母找人做媒。”
鐘氏寡居家宅,能認識多少外人?她母家族親兄弟不多,松滋縣侯鐘長統正是其中佼佼者。鐘氏找到他從中傳情,也在徐崇朝意料之中。
“這樣啊……”成肅盯着他,略一沉吟道,“我待你如同親子,可曾有半分虧欠?”
“阿蠻這些年仰賴第下扶持,自然是感激不盡。”
成肅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幾案,道:“你我兩家哪個容易啊?一時權勢難保,若想長長久久地在朝中立足,路還遠着呢。”
徐崇朝不語。
“從前讓你娶蕭氏女,還不是為了提振門楣?你可明白義父的苦心?”
徐崇朝颔首,輕聲道:“我三妹如今與謝氏定親,門楣之事,不作他想。”
成肅沒想到他敢反駁,目光沉了沉,道:“我要為阖家考量。”
徐崇朝眸光微動。成肅的心思,他素來清楚,此番結果也并不意外。
隻是此事急不得,隻要成肅知曉了他的心意,往後總有可以商量的地方。
成肅諄諄道:“狸奴不曾有兄長,因此待你格外親善,她潑辣慣了,若做了什麼出格之事,你也切莫放在心上。”
徐崇朝垂眸:“還望第下三思。”
成肅擺手道:“罷了,罷了。日後再說罷!”
鐘長統前來做媒之事,成肅叮囑了手下,不準讓内宅知曉。這件事确實頗有些為難,他看上了琅邪王氏的郎君,兩下裡有意,正等着會面。成之染與他賭氣,本已經讓他氣惱,徐崇朝這時來這一出,無異于火上澆油。
畢竟是這麼多年長幼情分,成肅也不好把話說絕,然而當他聽小厮談起徐崇朝翻牆之舉,依舊氣不打一處來,吩咐管事道:“大娘子既然要閉門思過,那就好好在裡邊待着,任何人不準擅入。若有人違抗,直接押到我跟前。”
一家之主發了話,衆人哪敢不聽從。成之染得知自己被說成閉門思過,隻覺得好笑,她并不在乎這些,天黑得越來越晚,沒多少時日,冬至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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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如年,這一日陰陽轉換,天地交替,素來是大魏舉足輕重的節慶。百姓在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慶祝往來,一如年節。
天子于冬至日祭天告廟,受萬國及百僚朝賀。京中五品以上王公貴族,皆在其列。
冬至前幾日,宮中來人到東府,傳天子口谕,賜給成之染一身嶄新的七章冕服,以便她在祭典上裝束莊重得體。
這無疑給成之染吃下了定心丸。
待使者離開,溫老夫人催促着讓她穿上,阖家老幼巴巴地瞧着。成之染換上新衣一出來,衆人都眼前一亮。
這一身煌煌冕服,是群臣郊天祀地的祭服。峨冠博帶,珠玉垂旒,清曠崇嚴。
桓夫人望着她戴上平天冠,笑道:“狸奴雖不曾加冠,與兒郎也無差了。”
成之染身着這冕服,周身氣息也陡然一變,平添了幾分靜穆端莊。她展臂轉身,垂旒微動,意态從容。
溫老夫人不由得贊歎:“人靠衣裝馬靠鞍,我家狸奴果然是富貴氣派。”
成之染一笑,正對上成肅的目光,唇角笑意便愈加深沉。
她問道:“能有多氣派?”
溫老夫人似乎陷入了回憶,感歎道:“比你阿父初任太守時還要氣派。”
成之染一怔,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在宣武軍風雨飄搖之際,也是成肅一飛沖天的起始。
成肅目光幽幽,緩緩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些什麼。
冬至日,天剛蒙蒙亮,車馬辚辚聲踏破寒夜陰霾,宮城的金磚玉瓦已在晨曦中閃耀着淡淡微光。
大司馬門下,百官肅立,滿朝冠帶,迤逦不絕,寬大的冕服在晨風中輕輕擺動,仿佛一片片翻飛的枯葉。
成之染位次并不顯眼,然而她長身玉立,如同朝陽初升,在衆人之中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