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明門外崇德皇後舊邸,在崇德皇後生前鮮有人居住。自崇德皇後逝世,至今已整整三十年,間或有功臣顯貴暫居,然而時間都算不得長遠。
成之染做了鎮國将軍,每五日便要入宮參加常朝,陡然便忙碌起來。到底是忙裡偷閑,專程去那宅子看過,往西能望見高峻的石頭戍,往南便到了西州城,又毗鄰運渎,四方通達,她甚是歡喜。
至于那座四四方方的巨大宅邸,這些年沒有疏漏了打理,高大的喬木肆意蓊郁,牆角縫隙中卻看不見半根雜草。偌大的宅邸如同波瀾不驚的古井,身處其間,仿佛外間塵世都變得邈遠,連一絲回響都聽不見。
這宅邸本不為官衙所設,因着鎮國将軍在此開府,各處屋舍正緊趕慢趕地翻新。宗寄羅随成之染來看,指着那府門似是不滿:“這麼個黑漆小門,可不夠氣派。”
成之染一早便注意到了,宅邸大門并沒有想象中堂皇壯觀,還被門口梧桐樹蔭罩蓋住。她打聽一番,方知這是崇德皇後宅邸原貌,後來曆任的主人都沒有擅動。
“宅門雖小,内裡卻有乾坤。許是崇德皇後别有深意罷。”
“那能一樣嗎?”宗寄羅拉着她道,“你可是大魏空前絕後的女将軍!現如今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傳得沸沸揚揚。等門口挂上了匾額,人人都來看,堂堂的鎮國将軍,氣勢上豈能輸了去?”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大門上還沒有懸挂匾額,現下看上去空空蕩蕩的,與這素樸的小門倒是融洽。
她隻糾正道:“空前可以,不能絕後。”
宗寄羅一愣,無奈道:“那是要害嗎?我是說,這大門要修得氣派些。”
“江陵的荊州刺史府大門可還氣派?那是庾慎終修的,後來又能如何呢?”成之染笑笑,道,“我看這小門恰到好處,饒是什麼王公貴人來到我府前,都得老老實實地下馬,要不然他還進不去。”
一想到這種可能,宗寄羅也忍不住笑了。兩人在府中這看看那看看,成之染突然想起了什麼,道:“我方才說可以空前、不能絕後,卻不是玩笑。”
宗寄羅問道:“你不是還要招贅嗎?怎麼會絕後?”
成之染看她一眼,失笑道:“我可不想做大魏最後一位女将軍。”
宗寄羅“啊”了一聲,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赧然。半晌,她問成之染:“如今府邸已有了着落,你這軍府中,可張羅到人?”
成之染望着她道:“難說啊。”
“此話怎講?”
“若你能答應,我便有人了。”
宗寄羅喜道:“當真?”
“這軍府雖是新建,好歹也是位居四品。府中佐吏,大都是我能直接任命的,縱然是長史司馬,想來皇帝也不會插手。十三娘,你可願意?”
宗寄羅大笑:“那你要許我什麼官職?”
成之染故意沉吟了一番,道:“司馬罷。”
宗寄羅點了點頭,問道:“長史之位留給誰?”
成之染反問:“你以為該當如何?”
宗寄羅歎道:“從前在荊州,彭城忠武公手下桓不識、劉和意二位将軍,都是難能一遇的将才,你也都知道。可惜他二人如今身居高位,怕是不會屈就于軍府。”
成之染深以為然,又想了想道:“桓不識有個堂弟,可以一用。”
“用作長史麼?”
“那倒不至于,”成之染搖頭,道,“桓不為年少,還需再加磨練。”她不知想到了什麼,仰頭望着冬日裡婆娑樹影,言語中甚是惋惜:“倘若謝鸾在,必定是絕佳人選。”
“謝鸾?”宗寄羅難掩詫異。
陳郡謝讓因謀反自殺,天子降诏令淮南長公主與謝家離絕,謝鸾也深居簡出,如今尚在為父親服喪。多事之秋,斷沒有出仕的道理。
“其人有謀略,我原本以為他世家子弟不堪治國,不曾想在太尉府中之時,于吏事亦能決斷如流。去歲聽聞他撰寫平虜三策,不知如今是否已寫成,對三國形勢又有何高見。”成之染歎道。
宗寄羅勸道:“謝郎遭逢家難,恐怕無心時務。你換個人罷。”
“我知道,”成之染勾唇,道,“岑汝生雖在我父親府中,卻不得重用。我看他也是合适的人選。”
宗寄羅眸光一動,緩緩颔首道:“他祖父鎮守雍州,将來還多有倚仗之處。”
成之染從花#徑一旁折了枝梅花,若有所思。
宗寄羅聽她頻頻提起成肅,忍不住問道:“你如今加官進爵,太尉他想必很高興罷?”
成之染搖了搖頭,道:“他這幾日一直不與我說話,在家裡怪冷淡的。等将軍府修好了,我就搬出來。”
宗寄羅詫異:“怎會如此?”
“我身上再多富貴勳華,在他看來都隻是彩頭。他隻想讓我安心嫁個好人家,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讓我家光大門楣。”
宗寄羅感慨:“為人父母,難免如此。”
成之染笑了笑,望着她道:“女子嫁了人,便隻剩相夫教子這條路。我才不。”
宗寄羅無言以對,半晌想起她方才的話,道:“可是你尚未成婚,另立門戶怕是不妥。”
成之染笑出了聲:“十三娘,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妥貼之事來讓我做?”
二人交談間,趙小五和葉吉祥站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