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王長子滿月禮前,鎮國将軍府果然收到了請帖。
成之染想起近日常參,蘇弘度表現得比較正常。有這樣一個兒子,對他而言确實是意義非凡。更何況,這是天子如今唯一的子侄,終究與尋常宗室子弟不同。
凡事一想到天子,她就拉不下臉面。成之染并非優柔寡斷的性子,當即答允了前去赴會,也想順道去看看,蘇弘度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那一日,東海王府張燈結彩,華麗氣派的府邸流光溢彩,賓客盈門。天子雖未親臨,也派近侍内臣送來了厚禮。
蘇弘度叩謝天恩,眉宇間喜氣洋洋。因着他父親會稽王鎮守荊州鞭長莫及的緣故,偌大的東海王府唯他獨尊,盛大的宴席,怎麼豪奢怎麼來。
成肅仍然對蘇弘度三千貫狂言耿耿于懷,到底沒有親自到場,隻是備了不鹹不淡的賀禮,由成之染轉交。
成之染與徐崇朝同去王府祝賀,蘇弘度站在堂前迎客,望見二人到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好在他并未做什麼出格之事。他身旁一位身材魁偉的中年男子,衣飾華貴,神情軒昂,成之染認出是趙茲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拱手道:“趙郎君。”
趙茲方點了點頭,望着徐崇朝道:“大郎,還不曾當面向你道喜。”
徐崇朝成婚之時,趙茲方遠在冀州,派人送了賀禮來,人卻未到場。徐崇朝也未見到他長姊,雖心中有憾,也說不得什麼。
趙茲方長子趙玄真将成之染二人請到後堂,他母親徐端娘正在此處看顧婦孺。
深闊高堂坐滿了女客,上首趙蘅蕪怡然安坐,懷中還抱着沉睡的嬰孩。
她雖不是正妃,在這東海王府中卻隻有她一位側妃,地位俨然是府中主母。更何況她兄長乃是封疆大吏,誰也不能把她看輕了去。
徐端娘坐在她下首,見徐崇朝來了,又驚又喜,姊弟久别重逢,仿佛有說不盡的話。她幾個兒女年紀小些的,與徐崇朝并不相熟,目光中難掩陌生,待看到他們母親口中的“舅母”,便更加局促起來。
成之染笑笑,眉宇間多了幾分溫和。
徐端娘望着她一晃神,失笑道:“數年未見,女郎也變了模樣。”
成之染尚未開口,耳畔傳來趙蘅蕪的聲音:“可不是,阿嫂如今要稱呼一聲‘太平侯’。女郎忙着朝堂那些事,我也許久不曾相見了。”
華服女子笑意嫣然,輕輕拍打着懷中襁褓,滿頭華勝璀璨光耀。
當年借住在徐家的趙蘅蕪,何曾有這般慵懶恣意。她如今養尊處優,這神情意态,再也找不出舊日的模樣。
成之染淺淺一笑,向上首一禮:“恭賀王妃。”
趙蘅蕪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堂中世家命婦不由得望向成之染,以她太平侯的身份,趙蘅蕪如此回禮,是有些倨傲。
成之染不以為意,她人到此處,看的是天子臉面,餘下種種,都無足輕重。
衆人圍着那男嬰,連連向趙蘅蕪道喜,将這尚在襁褓的嬰孩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趙蘅蕪笑意瑩然,徐端娘也覺得臉上有光,連帶着她的孩子們,都體悟到攀龍附鳳的榮耀。
趙玄真年已十八,這次随父親入京,有不少人家明裡暗裡打聽他,想着為東海王側妃的母家子侄牽線搭橋。趙茲方長女也到了及笄之年,站在母親身旁殷勤待客,吸引了不少目光。
徐端娘自然知道,她阖家久在齊地,回京有如此尊榮,全都是因為趙蘅蕪誕下王嗣。因此看向那一方小小襁褓,眸中盛滿了無限溫情。
滿月禮最重要的儀式就是給嬰兒鉸頭,王府上下為此籌備了大半月。鳳箫聲動,杯酒言歡。正堂盛筵之際,傅姆将嬰兒抱到席上,蘇弘度興沖沖地舉起剪刀,親自為長子剪掉了胎毛,隻在腦門上留了一小撮。
趙茲方拊掌,衆人亦紛紛慶賀。觥籌交錯,蘇弘度多喝了幾盞,臉頰發燙,眼神也有些迷離。
成之染專注地打量那嬰孩。他鉸頭之後換了新衣服,紅豔豔的鞋帽煞是可愛,隻是宴席之上衆聲喧嘩,吵得孩子哭起來,被傅姆抱了下去。
成之染收回目光,也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小小地豔羨一番,有這麼個孩子侍弄着,平日裡大概會多幾分樂趣。
正出神之際,廣袖被輕輕扯動。徐崇朝側首看着她,笑而不語。
成之染瞥了眼被壓住的衣角,低聲道:“大好年華,誰願意圍着孩子轉。”
她自婚後仍服用避子湯藥,一如既往地小心謹慎。徐崇朝心中有愧,說不得什麼,話到嘴邊兜兜轉轉,隻是道:“生在王侯之家,亦是幸事。”
這話卻不假。成之染若有所思,二人對視一眼,各自移開了目光。
筵席的另一側,蘇弘度的目光仿佛凝固了。成之染淺笑低眸的模樣落入他眼中,更顯得一旁與她低聲交談的郎君頗有些刺眼。案前珍馐食之無味,他狠狠灌了一口酒,幾度壓下的滿腔委屈又翻湧起來。
憑什麼?憑什麼是他?憑什麼這樣?
喉間醇酒火辣辣流入心腹,捏着酒盞的指尖因用力而發白。趙茲方察覺他的異樣,出言提醒道:“殿下……”
蘇弘度恍惚間回神,緩緩放下了酒盞,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莫名地笑了兩聲。
趙茲方循着他目光望去,滿目琳琅,賓客開懷。許是他看花了眼罷,方才那一瞬,他竟然覺得東海王要對案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