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遲疑,在這三人之間猶豫許久,似乎唯有孟元策略勝一籌,隻得搖頭道:“如今,也隻能靠他了。”
他話雖如此,卻面有憂色。
成之染問道:“阿父對于孟将軍,有何事不能放心?”
成肅歎息道:“他長兄幼弟,皆因我而死。到底是我虧欠他許多。”
“孟二郎性情中人,以國事為重,從前的事情,也怪不到阿父頭上。”
成肅沉默了許久,道:“他次子也有十幾歲,我把三娘許給他,結個親家便是了。”
成之染吃了一驚:“阿父,三娘才十歲……”
“這又有何妨?”成肅道,“他若是有這份心,自會答應我。”
成之染明白他的用心,也知曉其中利處,隻是想起被蒙在鼓裡的三娘頌宜,又不免心有戚戚。
離開太尉府時,她在前院見到了成襄遠。他似乎等候多時了。
天時酷熱,成襄遠額頭浮起一層汗水,更襯得面如白玉,粉嫩可愛。他問成之染:“阿姊如今身子可還好?”
成之染生女之後,身上爽利了許多。尋常女子或許要多多休整些時日,可她等不得,出了月子便馬不停蹄地往來奔忙。苦累在所難免,可想起即将鋪展開的北伐宏圖,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見她談笑風生的模樣,成襄遠放下心來,也生出些許豔羨,她心中有自己孜孜以求的東西,所向前走的每一步,都能離心願更近。
成之染察覺對方似有心事,忍不住問道:“麒麟找我,是有什麼事?”
成襄遠低下了頭,背着手沉默了半晌,從身後取出了一枚枯黃的桐葉。
成之染難掩意外,這盛夏時節,也不知對方是從哪裡找來的。
“阿姊,你可還記得?”成襄遠捧着那桐葉,道,“當年西征李氏之前,你說過,若是我想學騎射,就拿這桐葉到軍中找你。”
成之染仔細回憶了一番,她似乎确實這麼說過。
“當時去荊州,後來去益州,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成襄遠望着她,眸中亮晶晶的,“如今去關中,阿姊能不能讓我一起?”
“你想去關中?”成之染吃了一驚。此去關中險峻,與西征李氏喬氏之時,又大為不同。平心而論,她自然不希望養尊處優的襄遠平白受苦,可對上他充滿希冀的目光,拒絕的話又難以出口。
成襄遠輕輕道:“我想像阿姊一樣。”
“此去關中,迢遞萬裡,前路未測,慕容氏隔河南望,宇文氏困守長安,徒何氏虎視眈眈。縱然是我,也沒有萬全打算。生死之間,人命微茫,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嗎?”
“去,我要去,”成襄遠點頭,臉上是不容拒絕的堅毅,“為大魏收複故土,為遺民謀取生路,襄遠雖年幼,生于行伍之家,義不容辭。”
成之染欣慰地望着他。她的襄遠尚未到成童之年,個頭長勢竟比她還要迅猛,早已不能以孩童視之。
東府将佐對這位三郎君贊不絕口,自然不會是因為他傲人的容顔,在她不曾留意的角落裡,成襄遠業已生根發芽,在東府的庇護下破土而出。
成之染收下了這枚桐葉,盤算着尋個合适時機,好好跟成肅說一說。不過這個漫長而悶熱的雨季,也是個多事之秋。
時隔十多年,宮中再次有皇子誕生,而且是皇後嫡出。天子厚赉群臣,頒诏天下,普天同慶。然而這恩典總有人無福消受,風起雲湧的朝堂,冷不丁發出了不合時宜的爆裂之聲。
尚書左仆射,河内山行簡病逝。
山行簡年不及半百,衆人聞說也隻能歎息天不假年。成之染到山府吊唁,聽衆人茶餘飯後閑談,這位山仆射素來嗜好寒食散。服散之後務要發散将息,山行簡當飲熱酒而飲冷酒,一時差池,竟撒手人寰。
她心中歎息,這一絲惋惜不過是過眼煙雲。山行簡性情疏闊,不喜庶務,不理政事,于經國大業袖手旁觀。
失去山行簡的朝堂,隻不過是空出了尚書左仆射的尊位。一場唏噓後,位居其次的何知己,自然而然地從右仆射升任左仆射,名副其實地執掌尚書台。
對志在北伐的将士而言,這反而是一件好事。
成之染借此機會,前去拜訪何知己。
昔日聚義軍中的小小主簿,經曆了這許多年來波瀾曲折,與成肅風雨同舟,終究一步步走到了如此高位。
這何嘗不是東府諸将佐的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