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王此行北上,已齋戒數月有餘,重歸故土的日子近在眼前,往日種種,他也無心再與成肅分辯。
成襄遠悄悄打量着他,如今這位身兼司空之職的會稽王,早已淡去了世人想象中的天家氣象,他年紀與成肅相仿,卻仿佛更加蒼老而瘦削。他的臉頰上凝聚着幾團清冷日光,若不是那雙隐隐閃動的眸子,他仿佛就要凝固到嗚咽的寒風之中。
會稽王向南一拜,登車遠去,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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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王一行溯汴水而上,星夜兼程趕往洛陽。路過石門亭時,聽聞守将道:“鎮國大将軍正在此地。”
會稽王起初不信,成之染身為大将鎮守洛陽,雖負有開掘水道之責,又何必親自到此?
然而成之染就是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英華的面容似乎被北風吹得冷硬,親率軍府佐吏高接遠迎,言談利落,處事得體,隻是軍中上下彌漫着不同尋常的沉悶氣息,讓他止不住心裡打鼓。
會稽王問起石門水口開掘的進展,衆人不約而同地露出苦笑。
成之染搖頭,道:“我軍自攻下此地,便不曾停工。隻是先前挖通的水道洶湧過甚,前些日子沖垮了山石,水口又重新堵塞。”
這也是她親自到此的緣由。
會稽王蹙眉不語。
沈星橋自責不已,他奉命開掘石門水口,手下的将士成事不足,也令他面上難看。他正要向會稽王謝罪,被成之染攔下。
“石門水口自前代以來時常湮塞,承平年月有官守疏浚,此間才得以通流。近世南北征戰不休,河政荒廢,早已斷流淤塞多年。如今天冷封凍,更是難上加難。”
見成之染為諸将分辯,會稽王未置可否,隻是道:“我在彭城時,璧田一帶的巨野故道,也尚未通航。太平侯身擔重任,自當勉力為之。”
鐘長統東路音信,成之染自然知曉。會稽王尚且憂慮,等在彭城的她父親,恐怕也難以安心。
她隻得寬慰:“有勞殿下挂心,如今之計,唯有一等。前鋒既已克複河南,隻需據守洛陽過冬。來日方長,自不會一籌莫展。”
會稽王颔首不語。他無意在此地久留,休整了數日,便與成之染一道去往洛陽。
成之染命沈星橋監守石門,心中頗有些思量,于途中修書一封,派葉吉祥快馬加鞭送往金陵。
徐崇朝看到,問道:“何事如此急迫?”
“我有一事不決,須得與人商量。”
徐崇朝笑笑:“為何不與我商量?”
成之染殺伐果決,倘若有不決之事,自然非同小可。然而她不向彭城請示,卻寫信給金陵,其中蹊跷,他難以細思。
成之染認真想了想,道:“這件事,連我自己也不能做主。”
唯有金陵那個人,才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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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抵達洛陽時,正逢風雪。大魏旌旗在城頭獵獵作響,夾雜着瑩白雪簇,随風飄卷。
守将率人馬将一行迎接入城,會稽王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由得詫異。
竟是後将軍宗棠齊。
成之染笑道:“宗将軍駐守壽陽時,出兵平定了河南諸郡,如今正代行司州諸事。前些日子我已向金陵請旨,往後便讓宗将軍戍守洛陽。”
她持節督軍,自有決斷,會稽王說不得什麼,唯有颔首。
軍中設宴為會稽王接風洗塵,安頓人馬,籌備祭拜祖宗皇帝山陵,讓宗棠齊忙得不可開交。
成之染抽出身來,問桓不識道:“我不在的這些天,胡虜可有動靜?”
桓不識搖頭:“關中的救兵還是老樣子,停在百裡之外一動不動,慕容氏更是無影無蹤。”
成之染輕輕一笑。
桓不識笑道:“節下料事如神,胡虜果然是沒膽量。”
“沒膽量最好,”成之染眸光一凜,“他若是敢來,便讓他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