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率兵向陝城進發,掩人不備,行不假途,人銜枚,馬勒缰,晝伏夜行,悄無聲息地接近南軍營地。
夜色如墨,陝城沉浸在暫時的安甯中,四下裡阒寂無聲。
杜黍聽聞援軍到來,趕忙将人馬迎接到營地。
徐望朝見到是兄長前來,周身傷口也不覺得疼了,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高寂之面色凝重,将前日戰況細細說給徐崇朝。他本以為成之染會親自前來,如今希望落了空,心裡直打鼓。
徐崇朝看出他的顧慮,道:“如今我軍尚未入關,倘若被區區陝城阻絆,前路漫漫,何以為繼?都督對諸君委以重任,自當勉力為之。”
杜黍望着他,兩人目光交彙,無需多言,彼此已明了對方的決心。
“徐将軍盡管放心,明日一戰,若軍中有人膽敢不前,我必将其手刃。若我有一絲退意,生殺予奪,任由将軍處置。”杜黍語氣決絕,目光從帳中掃過,衆人都點頭稱是。
鄧茂德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杜将軍所言極是,待明日拿下宇文固,我看那一群胡虜還能有什麼手段!”
風過山林,松濤漫蕩,于寂寂春夜中低低回響。一輪紅日自東方噴薄而出,陝城之下的戰鬥再次打響。
杜黍、鄧茂德、高寂之統兵合戰,奮勇當先,陝城守軍也毫不示弱,雙方殺得難解難分。正鏖戰之際,徐崇朝率軍從後方沖出,旌旗獵獵,戰鼓雷動,喊殺聲震天。守軍驚得措手不及,一時間陣腳大亂。
兩軍終日苦戰,血流成河。為首的敵将幾番試圖突圍而出,盡數被南軍以血肉之軀攔下。徐崇朝看準時機,一箭将敵将射落馬下。
守軍驚駭,兵敗如山倒,杜黍縱兵追擊,迤逦十餘裡,斬殺無數。
餘下的陝城守兵一擊而潰,衆将士勢如破竹,迅速将城池攻克。一直到夜色沉沉,追擊的人馬才陸續回城,夤夜清點了戰果,敵将宇文固已被斬殺在亂軍之中。
徐崇朝訊問了俘虜,才知道關中派遣武衛将軍宇文固馳援洛陽,手下統領的人馬足有萬餘人。聽聞南軍接連攻占新安、渑池,宇文固親自将大半人馬帶到陝城阻擊,不料竟命喪于此。
成之染在渑池收到戰報,當即率諸軍到陝城會合。這一戰殺敵過當,軍中上下雖振奮不已,參戰的将士卻也元氣大傷。她命人好生收殓了陣亡軍士,将傷重難行之人留在陝城靜養,旋即乘勝向弘農郡治進發。
弘農守軍業已知曉宇文固被殺,聽聞南軍主将親自領兵來戰,紛紛于大軍到來前作鳥獸散。宇文氏弘農太守逃脫不疊,被南軍抓獲,押到成之染帳下。
太守驚懼不已,磕頭如搗蒜,懇請成之染饒他性命。
成之染并不着急殺他,不慌不忙地訊問一番,得知數月前在此間作亂的僞周太原王,業已被馮翊王宇文拔陵撲殺,宇文拔陵旋即馬不停蹄地入關平叛,弘農郡許久沒有聽到他的音訊了。
成之染暗道可惜,這一場熱鬧到底沒被她趕上。據弘農太守所言,那位馮翊王年過半百,與她父親差不多年紀,如此憂急地往來奔忙,不知他那老骨頭可否吃得消。
諸軍在弘農城中安頓下來,派出的斥候回禀,百裡之外的潼關,似乎有重兵把守。
潼關天險,自古絕道,更何況軍中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衆人都不敢冒進。成之染接連派斥候探看,心下亦難免躊躇。
階前又一場寒雨,駐守洛陽城的宗棠齊忽而派人來傳信,沈星橋和桓不識先後拔營,率兵朝潼關趕來。
這消息讓成之染大喜過望,拊掌大笑道:“将軍終不負我!”
她有意與那二人合兵,然而卻沒能高興太久。數日後陝城守兵來報,洛陽來的人馬并未向弘農進發,而是從陝津渡河而上,朝着大河北岸的重鎮浮屠堡去了。
諸将佐聞言都大失所望,成之染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桓不識也好,沈星橋也罷,他們明知道宇文氏部署重兵防守潼關,卻想趁此機會從河北蒲津關攻入關中。
衆人豈會不知那兩路人馬的算計,見成之染面有怒容,也隻得硬着頭皮為二人開解。
成之染越想越氣,她何曾如此為人作嫁,縱使是她謀慮深重的父親,也從未大張旗鼓地謀劃這些心思。
然而一想到成肅,她心中難免生出愧意,東路的巨野故道并不太平,她又何嘗不是讓成肅為她作嫁?
如此看來,桓不識和沈星橋,仿佛是在明晃晃地報複。
徐崇朝勸道:“兩位将軍未必是這般心思,他們領兵北上,出其不意,何嘗不是為我軍牽制了潼關兵力?”
成之染冷笑不已:“宇文氏兵多将廣,我軍原本就衆寡不敵,倘若他兩軍糾纏于蒲坂,到底是誰牽制了誰?”
她招呼趙小五上前,吩咐道:“你到他二人軍中,讓他們速速渡河,來弘農與我會合。倘若來遲了,我定不饒他!”
趙小五領命而去,率三五軍士疾馳出城。
成之染仍不解恨,氣鼓鼓登上城頭。大河東流,晝夜不息,遠山蓁莽,亘古無極。
她長歎一聲,骀蕩春風吹不散眼底陰雲。元破寒聽到她幽幽說道:“天子命我督軍,諸将卻不聽我号令,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