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破寒沉默了一瞬,搖頭道:“那二人雖是良将,終究比不得節下深謀遠慮。隻怕要撞了南牆,才肯回頭。”
成之染似是苦笑:“身為軍将,若撞南牆,又将部下置于何等境地?”
元破寒無言以對,他也隻能希望一河之隔的那兩位将軍,能早些回心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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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近來戰火綿延,潼關外城邑荒涼,野草借東風瘋長起來,崎岖山原蒙覆了慘淡綠意,讓穿行其間的戰馬磕絆難行。
趙小五追上大河北岸的魏軍時,桓不識和沈星橋業已攻克重鎮浮屠堡,駐紮此地的宇文氏河北太守薛會甯倉皇出逃,為大軍留下了囤聚已久的糧草。
桓不識大喜過望,眼見得軍糧有了着落,對接下來的戰事更躊躇滿志。再往前越過群山,一二百裡外坐落着宇文氏河津要地蒲坂城,待攻下此城,便可以渡河經由蒲津關殺入關中。
桓不識滿心憧憬,正與沈星橋讨論行軍路線,冷不丁軍士來報,前鋒都督軍中遣使前來。
桓不識心裡一咯噔,與沈星橋對視一眼,頗有些心虛。
沈星橋倒還算鎮定,不失禮數地出外相迎,見到來人竟是趙小五,不由得一愣。
他既是成之染白直隊主,軍中上下都尊稱一聲“趙督護”,桓不識和沈星橋自然也不失禮數。
不過聽聞成之染讓他們南渡會師,桓不識讪笑起來,顧左右而言他,沈星橋更對此避而不談,任憑趙小五如何苦口婆心地勸說,兩人卻隻是敷衍塞責。
趙小五氣悶,想起成之染囑托,亦不肯讓步,鐵了心要跟他們耗到底。
桓不識和沈星橋無心與他糾纏,對南來的命令置若罔聞,數日來整兵頓馬,一門心思要攻克蒲坂城。
趙小五規勸無果,眼睜睜看着他們領兵去打蒲坂城,不知該如何向成之染交代,隻得留在浮屠堡獨自發愁。
不料大軍去了沒多久,便铩羽而歸。蒲坂城防守森嚴,大軍雖兵臨城下,纏鬥數日,損兵折将,卻始終無法将城池攻下。
據說宇文氏并州刺史李壽宜親率大軍鎮守此城,桓不識和沈星橋得知此訊,登時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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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古道,黃沙漫天。
長安來使疾馳入關城,馬蹄聲有如擂鼓,在馮翊王宇文拔陵駐地前停歇。
甲兵将使者領到前堂,約莫一炷香工夫,宇文拔陵才姗姗來遲。他的面色并不好,與使者寒暄之時,也猛咳不止,令使者不無擔憂。
“新平王之死,聖上甚是哀痛,朝中争論了數日,還是将他以王禮歸葬。”使者打量着宇文拔陵神色,隐約見對方費力地皺起了眉頭。
“聖上還是太心慈手軟。”宇文拔陵搖頭歎息,又引動一陣咳嗽。
使者見狀道:“殿下鎮守潼關,未免憂心勞神,千萬要保重身子。如今南軍進犯,朝廷還要仰仗殿下啊。”
宇文拔陵露出一絲苦笑。他年過半百,身子已大不如前,偏偏這些個子侄不安分,他東征西讨,前腳剛剛擊潰關外的太原王,後腳便被宇文繹召回長安對陣新平王,聽聞南軍西進,又倉促回援潼關。若換作二十年前,如此奔波尚且勞神費力,更何況他已不比當年。
他這把老骨頭,遲早要被折騰死。
使者自然知道對方的艱難,此行到潼關,不隻是為了代皇帝慰勞一番,更重要的是來督問兩軍戰況。
宇文拔陵道:“南軍在弘農,有些日子了。領兵的号為鎮國大将軍,我不曾見過。”
使者問:“殿下坐擁數萬人馬,為何不出戰?”
宇文拔陵擡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潼關天險,萬夫莫開。敵軍虛實難測,何必貿然招惹?旬日前南軍渡河侵襲蒲坂城,李壽宜倒是守住了,不過敵兵仍不可小觑,我已讓屠各段師率七千人馬前去增援,務要令蒲坂萬無一失。”
他胸中自有丘壑,使者默默記下,待回到長安,再細細向皇帝禀報。
宇文拔陵強撐病體,帶着他登上關城高牆,憑欄東望,春風裡草木蕭瑟,表裡山河,兵家形勝,盡在此間。
“請聖上放心,宇文拔陵一日不死,南軍永無可能越過潼關。”宇文拔陵沉聲許諾,斑駁白發在風中舞動,目光帶着不容忽視的決絕。
使者想,有他在,長安的陛下總該安心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