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不敢描摹成肅的神态,幹巴巴轉述了他的話,二人都聽出怨怒之氣。
這下子,是真的把太尉惹惱了。
好在成之染親自到弘農郡中征糧,此時并不在營帳。他二人面面相觑,枯坐了半天,沈星橋抿唇道:“倘若不能攻破潼關,我亦無顔面見太尉。”
桓不識連連歎息,良久道:“但願鎮國那邊諸事順遂。”
沈星橋數算了時日,道:“弘農郡可否濟事,如今也該有消息了。”
果然,日暮時分,輕騎疾馳到轅門,說中兵參軍桓不為押運糧草回來了,明日便能到軍中。
衆将士為之一振,近日來糧草匮乏,他們兩頓飯合成一頓,挨了不少餓,反而不如軍馬,還能到郊野吃草。
桓不為如期而至,與軍吏清點了糧草數目,交代給桓不識。
桓不識喜憂參半,喜的是成之染當真征收到了軍糧,憂的是,送來的這些,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
桓不為道:“這隻是弘農縣的,女郎去往陝城了。弘農郡所轄七縣,倘若都能如此,雜幾雜八加起來,也足以對付不少時日。”
他急着回去複命,桓不識卻将他拉到大帳裡,細細盤問起郡中情形。
“這一番費了好大功夫。女郎從獄中将宇文氏弘農太守提出來,連同郡府的大小佐吏,都問了個遍,縣裡的豪族大姓、尊長耆舊,也都拜訪了一通。她那般勳貴之女,竟如此禮賢下士,苦口婆心地勸說,倒也難得了。”
桓不為口中情形,桓不識頗有些難以想象,他見慣了成之染殺伐決斷的模樣,一時間瞠目結舌。
沈星橋問道:“那些人可曾為難她?”
“起初确有些防備,不過也算不得為難。女郎跟他們許諾,将來戰事結束,定然加倍補償百姓的損失。她是蕩清河洛的鎮國大将軍,待人又如此親和款恰,鄉裡都願意獻出自家的餘糧。”
桓不識沉默不語。沈星橋又問:“她幾時能回來?”
桓不為難得笑了笑:“我豈會知曉?”
他并未在大營久留,次日便折返弘農郡,去追尋成之染的蹤迹。
山河表裡,城邑錯落,成之染帶領衆人一路行進,回溯當初從洛陽出兵西進的故道,每逢縣邑便小住征糧,陸陸續續地運回潼關大營。初夏時節,已臨近河南郡界,新安關城一帶山勢崎岖,林木幽深,溪流輾轉,杳無人煙。
近世百年戰亂,洛陽幾經焚掠,有許多百姓結伴逃入山中避亂自保。成之染率領衆人入山漸深,險峻的山岩之間,不時有流民修築的塢壁高踞其上。山坡上種着莊稼,還不到成熟的季節,或疏或密,綠油油一團一簇。
塢壁的百姓頗為警覺,衆人走近時都已經躲到壁壘中。這些塢壁大都是據險一方,易守難攻,成之染每每派人上前說明來意,塢中百姓鮮少與山外通聞,并不知兩國戰事,聽聞大魏人馬業已收複河南諸郡,又驚又喜,避世已久的老者甚至感激涕零,問起外間情形,莫不唏噓怅惘。
這一行收獲頗豐。山間百姓得知大軍兵臨潼關,收複關中指日可待,恨不能箪食壺漿随軍西去,更不遺餘力,将糧谷獻給大軍。
成之染與衆人滿載而歸,回到潼關大營時,正值櫻桃紅熟之際,留守的軍士在營中憊懶,紛紛到附近山間采摘櫻桃。
成之染在馬上望見,徐徐勒馬止步。
放風的軍士也看到了她,登時大驚失色,不敢在她眼皮底下逃竄,隻得戰戰兢兢地出來受罰。
“打起精神來,畏畏縮縮像什麼樣子,”成之染微微一笑,道,“如今有一件大事要做,還不趕快回軍中聽令?”
采摘櫻桃的軍士如蒙大赦,趕忙結伴成群一溜煙跑回大營。
宗寄羅笑道:“他們偷奸耍滑,為何放過了?”
“他們有閑心偷奸耍滑,反倒是見得軍中和順。看來之前糧草運回來,諸軍心裡有了底。這也好,往後有的是奔忙之事。”
成之染未到轅門,主将歸來的消息已傳遍大營。桓不識和沈星橋等候多時,一别月餘,軍中已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候,兩下裡相逢一笑,齊齊松了一口氣。
待諸軍安定,桓不識道:“近來宇文胡虜仍固守潼關,派兵在蒲坂城一帶周旋。節下歸來,有何打算?”
成之染言簡意赅:“伐木造船。”
桓不識一愣。
“這潼關不打也罷,”成之染壓低了聲音,“我要乘船自河入渭,溯流直抵長安城下。”
桓不識震驚不已,見沈星橋也是一副意外之色,登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半晌,他問成之染:“此話當真?”
潼關距離長安,尚有數百裡之遙。沿途渭水一帶,必有重兵把守。
成之染隻是笑了笑。
徐崇朝對桓不識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乃軍機,望将軍守口如瓶。”
桓不識當即想請示成肅,可記起求援使者被臨窗大罵,心裡便七上八下。他不禁遲疑,躊躇道:“此事果真能成?”
“将軍信我,”成之染面露笑意,“諸軍隻管準備,聽我号令,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