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隴與淮揚,哪一個易得?”
慕容頌不假思索:“關隴。”
“若陛下攻占關中,可會親自駐守?”
“不會。”
“宇文必亡,成肅必返,關中必亂,”崔湛言辭振振,道,“那時才是我朝的機會。”
慕容頌略一沉吟:“倘若徒何烏維也是這樣想呢?”
“徒何烏維……”崔湛搖頭歎道,“不過是個恩将仇報的宵小之徒,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何能與陛下争鋒?”
慕容頌垂眸良久,道:“司徒仍在河北,倘若就此罷兵,反而被南軍看了笑話。我不去招惹他便是了。”
崔湛淡淡道:“陛下聖裁。”
待送走了慕容頌,崔演歎息一聲。
崔湛道:“阿兄知我苦處了?”
崔演看了他一眼:“我隻知皇帝苦處。你這般性子,皇帝能容你,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崔湛不語,途徑那幾棵桃樹時,原本婉轉啼鳴的黃鹂早已飛走了。
他淡淡垂眸,心頭竟有些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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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外,七裡橋上,一隻黃鳥落在白石闌幹前。
成襄遠仰頭望去,待樓船靠得近了,才辨認出那是隻黃鹂。
他從未見過如此高聳的橋梁,樓船隻需要放倒桅杆,也能從橋下駛過。浩浩蕩蕩的船隊溯流而上,洛陽城頭的牆垛逐漸浮現在樹木掩映間,魏軍的旗幟高高飄揚着,不時晃動的人影,是守軍正在修繕城垣。
水道通往洛陽城東側最北的建春門,船隊又駛過兩座巨大的石橋,于衆人矚目中抵達門下。
會稽王和宗棠齊在此等候多時了。
船隊停泊在建春門下,諸軍将士登岸入城。會稽王一如既往地客氣,宗棠齊則顯得格外熱情。
成肅下榻後視察洛陽城防,宗棠齊業已率軍士将城垣修繕一新。
成肅滿意地點了點頭。
宗棠齊見他心情似乎不錯,委婉地向他提起潼關前鋒的困頓。
成肅一聽到這個依舊來氣。出乎他意料,成之染斷糧之際并未退兵,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至今還能守在潼關外。
然而他消滅了慕容氏威脅,總不能對前鋒坐視不管。大軍臨近洛陽時,征虜将軍鐘長統已奉命率領糧船西上。
宗棠齊将成之染在弘農郡征糧之事跟他說了,陪笑道:“鎮國大将軍,委實不容易。”
成肅聽得五味雜陳,半晌道:“算她有本事。”
宗棠齊試探道:“那接下來……”
成肅負手在城頭走動,望着城外蓁蓁莽莽的綿延山原,吩咐白直隊主常甯道:“你乘快馬去潼關,告訴前鋒諸将,暫且休整,不許擅自叩關,待我到時再聽令進軍。”
常甯領命,扭頭要走,成肅又将他叫住:“若有人不肯聽令,将來再想見我,也不可得。”
常甯愣了愣,這威脅聽起來實在不像是威脅。然而他不會質疑成肅說的話,當即快馬加鞭往潼關去了。
潼關外前鋒大營,軍中上下也在緊鑼密鼓地奔忙,到山林之中伐樹取材,再掩人耳目運回營壘造船。
常甯抵達大營時,察覺軍中的氛圍頗有些微妙,隐隐約約似有些瞞着他的事。他不暇細思,到中軍大帳拜見成之染,将成肅的囑托一字不落地轉述給她。
成之染正在案前擦拭長刀,安靜地聽對方說完,突然感慨道:“太尉終于到洛陽了……”
常甯摸不着頭腦,生怕她不肯聽命,連連叮囑了幾遍。
成之染笑了:“常督護,放寬心便是。聽說鐘将軍親自押運糧草到潼關,吃不上他那一口糧,我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桓不識笑着對常甯道:“督護有所不知,這數月以來,一言難盡啊!”
常甯見衆人雖不至于面黃肌瘦,看上去卻也單薄了許多,不知是與敵軍戰事消磨,還是因糧草匮乏而忍饑挨餓。
他覺得可憐,道:“望諸位将軍好生将養,來日去關中,還要仰仗諸位之力。”
“後邊這半句,不是太尉叮囑你的罷?”成之染笑道。
常甯拱手道:“是卑職心中所願。”
成之染寫了封回書,作為下遊運送糧草的答謝,言辭間溫婉許多,讓常甯帶回去複命。
諸将佐日夜盼着鐘長統到來,然而鐘長統未到,沿河偵察的斥候率先回報,宇文氏似乎已發覺糧船蹤迹,派出數千騎兵從北岸東下,心懷不軌。
成之染嗤笑一聲:“這個宇文拔陵,還真是賊心不死。”
徐崇朝問道:“可要讓浮屠堡出兵阻截?”
成之染略一思忖,搖頭道:“步兵利險阻,騎兵利平曠。浮屠堡難以克敵,若是露了怯,反而被胡虜恥笑。不如在南岸設伏,待他渡河時,殺他個措手不及。”
諸将佐深以為然。桓不識先前與敵軍交戰失利,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氣,見成之染目光逡巡,當即站起來請纓出戰。
他手下人馬三千,倒是有一戰之力。
成之染颔首,道:“桓将軍與沈将軍一道。”
桓不識剛要分辯,又聽她說道:“兵貴神速。這一戰,隻能勝,不能敗。我要給宇文老賊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