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不識和沈星橋領兵出戰,成之染親自送到轅門外。浩浩蕩蕩的大軍遠去,宛若黑鱗遊龍輾轉于山河間道。
成之染伫立良久,融融暖陽落在她平靜的面容上,戰旗卷起的肅殺之氣也暗淡了三分。
他二人一走,諸将佐仿佛都稍稍松了一口氣。
元破寒卻有不甘,半似玩笑道:“我手下兵士許久未戰,節下再不讓我出馬,刀槍都要生鏽了。”
“元郎,急什麼,”成之染淡淡一笑,道,“郎君如今暫且養精蓄銳,來日我自有重任托付。”
元破寒好奇:“是何等重任?”
成之染笑而不語。
元破寒不好多問,兀自搖頭道:“罷了罷了,我就在此地,等二位将軍佳訊。”
話雖如此,衆人都知曉,桓不識和沈星橋此去阻擊,隻怕也并不容易。宇文氏兵強馬壯,早已是不争的事實,縱然屢屢被大軍擊敗,卻好似野草一般燒不盡。
眼下才隻到了潼關,往後入關中,長安路上,又有多少險阻?
這無疑令衆人沮喪。
見衆人面露難色,成之染不以為意,道:“天下人力,終有盡頭。若非舉傾國之力扼守潼關,我軍豈會被遷延至此?宇文繹此舉,縱然一時将我軍拖住,卻不能長久。”
岑汝生略一沉吟,問道:“節下之意是?”
“既然潼關守備嚴密,隻怕别處難以周全。岑公在襄陽,張将軍在漢中,如今也該到出兵合擊的時候了。”
岑汝生拱手:“全憑節下吩咐。”
“倒也不急,”成之染揮了揮手,道,“等接應到鐘将軍,再說不遲。”
衆人都翹首以盼,成之染看起來似乎沒那麼焦急。
得空時,她隻穿着兩裆铠,與徐崇朝到軍中一轉。換防下來歇息的軍士三五成群,畫地為軍陣,叫嚷着比賽投射,時不時響起高呼聲。
這是軍中閑暇時常做的遊戲。成之染不動聲色地上前一看,地上畫的軍陣圖,行列寬窄不一,有軍士接連十箭投中,禁不住拊掌大笑,催促着一起比試的同伴掏出罰錢來。
他收羅賞金正不亦樂乎,人群中忽然看到個始料未及的面孔,登時吓了一大跳,遲疑道:“都督?”
衆人都一驚,認出果真是成之染,趕忙列隊相迎,一個個讪笑不已。
“都不必拘謹,”成之染一笑,對那軍士道,“郎君好準數。”
衆人誰不知他們鎮國大将軍箭無虛發,是軍中第一流的神射手。那軍士誠惶誠恐,紅着臉道:“能得都督這一句,我就是肝腦塗地,也是值得了!”
成之染看他年紀不算大,問道:“你如今多大?”
那軍士答道:“今年剛滿二十歲。”
比她還要小幾歲。成之染笑道:“小小年紀,說什麼肝腦塗地,将來還要衣錦還鄉呢。”
那軍士眸中浮起晶亮的希冀,笑呵呵地點頭應下。
正笑鬧之間,趙小五上前,低低向她禀報了幾句,呈上一封信函。
成之染也不避諱,拆信讀罷,又從容收起,依舊與衆軍士談笑如初。
徐崇朝不明就裡,以目光詢問趙小五,趙小五微微搖頭,并不知信中所寫。
待回到中軍大帳,成之染取出那信函,徐徐在帳中踱步。
徐崇朝問道:“是河上音訊?”
成之染颔首:“二位将軍大破賊。”
徐崇朝失笑:“這可太好了,我倒要看看,宇文拔陵還有什麼招數。”
捷報先到,桓不識和沈星橋大軍,次日才姗姗來遲。二人在信中并未細說,見到成之染,都喜不自勝。
桓不識笑得合不攏嘴,向她禀報道:“我軍按照節下囑托在南岸設伏,趁胡虜渡河時突襲,将敵軍全殲,俘虜三千人,軍馬數千匹!可惜領兵的幾個都已經死了,要不然也是幾條難得的大魚。”
“哦?”成之染目光一頓。
沈星橋說道:“此番敵軍來勢洶洶,為首的乃是宇文氏領軍将軍和護軍将軍,其餘大将也有三五個。”
被抓的俘虜供認不諱,他與桓不識起初得知,也半信半疑。然而清理了戰場,找到這幾人屍身符信,他們才從震驚中掀起巨大的歡喜。
幾個血淋淋的頭顱被呈上帳中。
“領軍,護軍……”成之染低聲喃喃,忽而笑出了聲音,道,“宇文繹派他們到潼關,就不怕長安無人可守了嗎!”
她赫然起身,問道:“俘虜在何處?”
桓不識趕忙帶路領她前去,被俘的敵兵垂頭喪氣,被繩索捆縛相連,聽聞紛沓腳步聲逼近,慌忙将頭垂得更低。
成之染的目光掠過密密麻麻的人群,驚懼的血污之氣有如實質。她并未穿着重甲,雪亮的兩裆铠明光閃閃,比絢爛日光還要灼灼奪目,立于殘兵敗将之中,更宛如纖塵不染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