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馳道上升騰起浩蕩煙塵,呼嘯西風中仿佛有鐵蹄激蕩,由遠及近,一陣比一陣清晰。
數十騎人馬手持各色大旗,沖進了衆人視野,旋即有一隊隊輕騎護衛着十餘位将領疾馳到霸城門下。
一人摘下了兜鍪,露出汗水淋漓的燦爛笑顔,朝城頭揮了揮手臂。
他依然如初見時鮮活明亮,百裡秦川的戰火也不曾熏染分毫。
是重歸故土的元郎啊……
成之染率諸将佐出城相迎,望見為首白發蒼蒼的老将,不由得微微紅了眼眶。
“岑公!”
岑獲嘉年近古稀,經年不見,更比從前蒼老了三分。這一路縱馬颠簸,縱然他筋骨強健,仍不免氣喘籲籲。
成之染要行晚輩之禮,被岑獲嘉攔住。他望着霸城門的青色城樓,眸中竟似有淚光閃動。
“真不曾想到,老朽有生之年,竟還能身臨長安!”
成之染笑道:“岑公,你我約定的事情,自然能做到。”
岑獲嘉撫須大笑,遙指灞上的方位,道:“當年我父親随庾大司馬北伐關中,亦是駐紮在灞上,那一年我才八歲。可惜庾大司馬未能攻克長安,後來我父親每每提起,深以為終身憾事。如今我已半截入土,替先父看一看長安城,也不虛此生了。”
成之染笑道:“這是哪裡話!岑公寶刀不老,既然到了長安,豈能隻是看一眼?”
她言有未盡之意,岑獲嘉并未追問。桓不識和沈星橋對視一眼,都默不作聲。
衆人将岑獲嘉一行迎接入城,城中已發了安民告示,有軍士走街串巷,敲鑼高呼,宣谕百姓。
這一行浩浩蕩蕩從長街經過,許多百姓在道旁觀望,争相一睹江南來的鎮國大将軍風采。一路上走走停停,許久才回到未央宮。
岑獲嘉歎道:“遺民不沾王化,迄今百年有餘。如今見王師到來,真如重見雲天。”
成之染頗多感慨,又聽元破寒說道:“我軍在虎蹋城時,有不少豪強酋帥投到帳下,願意為我軍蕩平關隴效力。如此一來,倒也是我軍增益。”
成之染颔首,這也正是元氏到關中的裨益。
如今雖收複長安,宇文氏駐紮各地的兵馬還不曾剿滅,關中郡縣也未必安甯。她業已傳檄四方,倘若有州郡不肯奉命,隻怕等成肅大軍來後,再行征讨了。
衆人到便殿坐定,岑獲嘉清了清喉嚨,細細向成之染禀報自武關至灞上破敵的情形。
聽聞宇文繹派駐灞上的是骁騎将軍蘇弘義,她眉間微動,道:“這個蘇弘義,就是庾氏之亂後投敵的那個?”
“正是,”岑獲嘉頗有些惋惜,“可惜這人又跑了,我派人追捕數十裡,都沒找到他蹤迹。”
成之染沉默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麼,似乎笑了笑。
岑獲嘉遲疑:“節下……”
“如果我是他,就投奔慕容氏去了。”成之染輕道。
灞上守軍被擊敗,數千人被俘,岑獲嘉命麾下追讨殘兵敗将時,還有些意外之喜。
“有一群從南城門敗逃的敵兵,為首的是宇文氏城門校尉。他說是收到宮中女官賀樓氏的命令,才帶兵從北城轉到南城。我想問節下,可見到那位女官了?”
成之染微微颔首。昨日宇文繹親自帶兵在城北督戰,斷不會将人馬派往城南,她率軍入城時未遭遇任何阻攔,足以見北城守衛空虛。
那人這樣做……是有意為之?
岑汝生不由得看了祖父一眼,然而岑獲嘉并沒有多說什麼。他一行人馬在城中安頓下來,旋即傳令到灞上軍中,再向城中增派些人馬過來。
傳令的使者剛拍馬出城,城外的斥候便疾馳到宮門,火急火燎地前來禀報,宇文氏衛将軍屠各段師率領大軍南渡渭水,如今正在城外二十裡徘徊。
衆人聞言都一驚,桓不識當即請命要出城殺敵。
成之染搖頭:“長安城已破,宇文繹被擒,單憑一個屠各段師,又能奈我何?況且太尉大軍在後,他腹背受敵,早晚會不戰而潰。”
她傳令各城門守軍嚴加防守,以免給敵軍可乘之機。
岑獲嘉見她并不将屠各段師放在心上,然而眉宇間頻頻擾動,又似乎心緒不甯。他以目光詢問岑汝生,岑汝生心領神會,遲疑了一瞬,緩緩搖頭。
待她分付了諸軍守備,岑獲嘉帶麾下将佐告退。
成之染将人攔下了:“盧太守一行,我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賢良盛族。”
襄陽太守盧昆鵲出身範陽盧氏,原本是賀樓氏名相元仲衡的女婿,渡江之後雖子嗣凋零,好在妻族子侄都撐得起門戶。
元破寒同祖兄弟十人,有八個在長安聚首,年歲參差,形容各異,在殿中端坐,别有一番峥嵘氣度。
盧昆鵲微微一笑:“節下謬贊。”
他亦是與成之染初見,然而一路上,元破寒對這位鎮國大将軍贊不絕口,讓他委實有些好奇,盛名之下,可是名實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