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察一句話斷在嗓子眼,看看賀樓霜,又看看成之染,從二人臉上看出了如出一轍的淡漠神情,他哀嚎一聲,不住地叩首求饒。
賀樓霜旋即平複了聲息,仿佛方才那一瞬冷厲都隻是錯覺。
成之染從座中起身,不急不徐地走到賀樓察面前,開口時很是溫和:“照你的年紀,你見過賀樓骞罷?”
賀樓察似是不解,遲疑地點頭稱是。
“他是個怎樣的人?”成之染問道。
他是個怎樣的人?
賀樓察愈加迷茫,賀樓骞身死之時,他不過十歲稚童,隔着三十年歲月煙塵,那人的身影早已破碎模糊,有一些在漫長的時光中流逝,更多的是被他刻意遺忘。
他對上成之染的目光,分不清其中愛憎,一時間難以開口。
成之染耐着性子,又重新問了一遍。
賀樓察突然痛哭失聲,匍匐在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成之染任由他哀嚎垂涕,眼底那一絲失望,也隻有賀樓霜看到。
殿外等候的衆人聽聞哭号,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殿中究竟是何等情形。不過他們并沒有好奇太久,成之染不多時傳令讓他們進來。
暗沉沉便殿之上,成之染負手而立,平靜道:“武衛将軍死于亂軍之中,甚是可惜啊。”
賀樓察哭得昏天黑地,聞言登時收住了哭聲,又哀哀求饒不止。
衆人見狀,都搖頭歎息。元破寒望見他這般姿态,一時間五味雜陳。
許是他稍顯猶疑的目光被對方抓到,賀樓察掙紮着撲向他,哀求道:“望諸位将軍開恩啊……”
元破寒躲閃不及,被他纏上了衣甲。上首的成之染冷冷說道:“賀樓将軍,你可知,他是何人?”
賀樓察怔然擡首,被對方眸中的複雜神色吓了一跳,猶豫道:“不知将軍尊姓大名?”
“我姓元,名破寒,”元破寒聲音漸漸低垂下去,“河南人氏,家在關中。”
伸出的雙手頹然落下,賀樓察癱坐在地,喉嚨發堵,面如死灰。
旋即有軍士上前将人拖走,那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衆人視野之中,殿中依稀響起沉重的歎息。
良久,衆人仿佛才察覺,殿中還有一位素衣女子。
宗寄羅一早認出了她,岑獲嘉祖孫對視一眼,彼此都默契地沒有作聲。唯有盧昆鵲“咦”了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女子,遲疑地皺起了眉頭。
成之染問道:“我這位故友,難道盧太守認得?”
盧昆鵲思忖一番,看對方年紀,似乎不太像見過,于是搖頭道:“這位娘子,像一位故人。特别是這雙眼睛。”
說罷,他看向諸侄之中最為年長的元得雪。
元得雪凝神良久,颔首不語。
“這又是什麼啞謎?”成之染笑笑,對衆人說道,“娘子姓賀樓,單名一個霜字。自今日起,她便是我的府僚。”
衆人都略略一驚。
桓不識猛地一拍大腿:“我說怎麼看這娘子如此眼熟!當年在荊州,海寇張靈佑勾結宇文盛進犯江陵,正是這位霜娘子冒險給彭城忠武公報信的!”
成之染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冠軍将軍都這麼說了,旁人更沒有辯駁的餘地,即使沈星橋仍不免狐疑,也不便當衆将疑慮宣之于口。
成之染并不在意,仿佛方才賀樓察那一場鬧劇,也并未使她心有觸動。因各路人馬均已齊聚長安,縱使屠各段師仍在城外踟蹰,于大局而言也已無足輕重。
這一路而來,幾多殺伐,陣亡的将士不知凡幾。成之染吩咐宗寄羅悉心善後,待回師之後,再上請朝廷好生追賞撫恤。
宇文氏府庫所藏的金銀珠寶陳陳相因,從城中抄沒而來的朝官家财也堆積如山,她命岑汝生帶人一一清點,論功行賞,分賜諸軍将士。軍中上下一時間歡欣鼓舞,諸将佐受賞之餘,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柳元寶小心翼翼道:“先前将洛陽搬空了,如今又将長安搬空了。太尉到來時空空如也,隻怕又要生氣了。”
成之染勾唇:“也并未全然搬空,至少在長安,總要留一些給他。”
她既然這麼說了,想來是留了後手。柳元寶稍稍放下心來,又聽對方發号施令,要開倉放糧,赈濟長安城中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