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襄遠笑道:“也好,旁人都羨慕不來。”
徐望朝偏生問道:“郎君如今年紀不小了,既已立業,何時成家啊?”
“二郎說話可真是……”成襄遠看了他一眼,對元破寒道,“我三叔像郎君這般年紀時,也整日被我祖母說道。”
元破寒笑了:“我哪裡能跟你三叔比。”
成譽在這個年紀,都快要做荊州刺史了。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徐望朝的話,搖頭道:“二郎君隻管說我,你也快要二十歲了罷?等回到金陵,說不定要做個将軍了,況且明年就要行冠禮,當真是雙喜臨門。若是再說一門親事,那可不得了。”
徐望朝被他說得羞紅了臉,擺手道:“郎君又拿我說笑了。”
元破寒不肯放過他,問道:“二郎君想要什麼樣的新婦?回頭我看看家中小妹行不行?”
徐望朝不知他話中深淺,越發局促了,被對方問得急了,隻得道:“要生的好看。”
“要有多好看?”元破寒笑出了聲,目光在成襄遠臉上轉了轉,道,“像三郎君這樣的,可是不好找。”
“元郎!”成襄遠冷不丁氣笑了,作勢要打他,被對方順手按住了。徐望朝前來助陣,幾人笑鬧成一團。
成襄遠笑岔了氣,暖融融的燭光撲打在他的黑眸裡,如同閃亮的北鬥,一瞬間讓他想起勺柄東指時浸潤天下的春光。
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開懷,這樣的時日,若是能長長久久,縱使永遠在長安,他也心甘情願了。
隻可惜,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天邊亮起第一道曙光之時,黃塵古道上馬蹄陣陣。
披星戴月的信使飛奔入城,一路疾馳到未央宮前,不知踏碎了幾家清夢。
成襄遠聞訊,将信使急召入宮。
寒風從殿門席卷而入,殿中的信使嗓音發顫:“武都郡急報——胡酋屈脫末率數萬甲騎,已過五丈原!”
成襄遠驚得從座中站起,頓時眼前一黑。徐望朝将信函呈上,成襄遠拆開看時,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屈脫末……屈脫末……”他想起那個隻在紙上聽聞的名字,驚怒道,“他好大的膽!”
叱盧密手下隻有三千人馬,即使再加上沈星橋和元破寒所部,對上屈脫末鐵騎,也衆寡懸殊,勝負難料。
從五丈原到長安城,不足三百裡,騎兵轉日就能到。
諸将都吃驚不小,紛紛勸成襄遠調四方守軍來援。成襄遠依言發令,又号令全城戒嚴,整裝禦敵。
初雪猝不及防地降臨在紛亂的城中,鵝毛般充斥了整個天地,蒼茫凄迷,寒意徹骨。長安城被皚皚白雪覆蓋,走動的人群又将白雪踐踏成泥。
低垂的濃雲久久不散,雪霁之時露出日頭模糊的光影,淚珠般緩緩從天際滑落。
屈脫末率軍沿渭水東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逼長安城。斥候探得魏軍據守鹹陽橋,他這才急急止住了腳步,屯兵于渭北鹹陽城。
沈星橋奉命據守鹹陽橋,終日眉頭緊鎖,一言不發。長安近畿的援兵未到,他與元破寒數千人馬在此鎮戍,心中亦頗為忐忑。
兩下裡隔河觀望,終是屈脫末耐不住性子,率軍發動了襲擊。守軍憑險力戰,幾番将敵兵擊退,雙方又各自按兵不動。
駐守新平的元得雪兄弟數人,聞訊從泾水匆匆回援,卻被屈脫末大軍阻隔在渭北。元得雪有意與鹹陽橋守兵前後夾擊,派人繞道給城中送信。
成襄遠聞訊,便要命沈星橋克期出擊。
叱盧密将他攔下,道:“前軍形勢未知,不宜輕舉妄動。郎君既然命沈将軍督戰,如何用兵,還需讓他來定奪。”
成襄遠一想,是這個道理,于是傳信給沈星橋。
沈星橋聽聞傳報,沉吟不語。
元破寒在一旁聞訊,大喜道:“如此甚好,我軍在此地苦戰,到底不是個長遠之計。不如兩下裡合擊,與敵兵一決高下。”
沈星橋不以為然,道:“兩下裡合兵也不到萬人,屈脫末如此大軍,無異于以卵擊石。”
他命元得雪率軍趕回長安城,元破寒苦勸不得,氣道:“将軍這又是作甚!我軍如今雖勉強拒敵,可人馬凋敝,撐不了多久。既然有援軍,為何不用?”
“不錯,是撐不了多久,”沈星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因此我要撤軍回長安。”
元破寒吃了一驚:“城中命你我駐守鹹陽橋,怎麼能撤軍?”
“屈脫末不是徒何烏維,你我也并非鎮國。屈脫末比徒何烏維更難纏,你我才能卻不如鎮國。繼續駐守鹹陽橋,數千将士的性命,就要生生磨耗在這裡了!”
“可——可是——”元破寒急道,“将軍難道還貪生怕死不成!成郎君讓将軍督軍,将長安存亡系于将軍一身,将軍若畏懼胡虜,長安城如何能守得!”
“我貪生怕死?元将軍好生無禮!”沈星橋冷笑一聲,“長安城固若金湯,騎兵又不善于攻城,諸軍退守長安城,才是退敵的長久之計!以退為進的道理,你不懂得嗎?”
元破寒毫不相讓:“大軍退回長安城,确是一時安穩了。可你将城外百姓置于何地?胡虜性情殘暴,所到之處燒殺擄掠,将軍就眼睜睜看着百姓送死嗎?”
沈星橋盯了他許久,緩緩道:“胡虜攻不下長安城,也不敢在關中久留。暫且苦一苦百姓,又有何妨?”
元破寒氣結,手指着對方說不出話來。
沈星橋将他的手臂撥開,道:“怎麼,你也不肯聽令麼?”
他越過元破寒,正要出帳時,忽聽對方道:“沈将軍,我阿兄性情直爽,倘若有得罪之處,大可不必如此為難。”
沈星橋止步,側首道:“我并無此意。”
元破寒望着他離去,一拳錘在幾案上,懊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