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軍于渭北大破敵兵,進據鹹陽。成襄遠聞訊大喜,然而馮翊太守盧昆鵲的屍首運回城中,又讓他難以釋懷。
沈星橋與元氏兄弟的紛争,也多多少少傳到他耳中。
将帥不和,為患頗深。
叱盧密勸道:“不如讓沈将軍回城。”
成襄遠頗為憂慮:“敵兵雖敗,卻并未遠去,随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沈将軍回城,單憑元氏諸郎君之力,如何能敵?”
叱盧密長歎一聲:“一個心高,一個氣傲,豈能相容!”
見二人愁眉不展,扶風太守裴善淵道:“倘若郎君信得過,不如讓我到軍中。兩下雖不和,大敵當前,也不至于失了分寸。待我軍退敵,再細論究竟。”
成襄遠沉吟不決。
叱盧密略一思忖,裴善淵為官多年,又最為年長,還是從成雍手下出來的良将,素來處事公允,雖然出自元破寒母族,倒也不至于拉偏架。
不看僧面看佛面,城外那幾人,對他也不會為難。
成襄遠将盧昆鵲的符節交給裴善淵,叮囑道:“諸軍要務,在于破敵。有什麼事情,等我阿姊回來再說不遲。”
裴善淵領命而去,持節到鹹陽大營,在萦繞不絕的煙熏火燎之外,到處彌漫着不同尋常的氣息。
派出的斥候來報,敵騎從鹹陽奔散後,一直在泾水一帶遊蕩。他們似乎并沒有多少糧草,頻頻到城邑村落劫掠。如今又轉而向東,圍攻稷原城。
若換作往日,沈星橋也好,元破寒也罷,免不得主動請纓出戰。可如今衆人緘口不語,讓裴善淵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總不能放任敵兵猖狂。
裴善淵隻得問沈星橋:“沈将軍可有出戰之意?”
沈星橋目光在人群中一掃而過,答道:“倘若将軍信重,末将豈敢推脫。隻是我麾下兵馬不多,胡虜雖敗,仍不容小觑。望将軍調撥人馬,由末将差遣,才能有幾分勝算。”
元得雪一聽就來了氣:“裴将軍有令,你還敢推三阻四不成?”
元破寒趕忙将他兄長拉住。
裴善淵也橫了他一眼,暗道果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兩人難纏,委實是棘手的麻煩。
然而沈星橋說的也沒錯,單憑他手下人馬,難以與屈脫末匹敵。
元破寒思忖一番,道:“末将願随沈将軍同去。”
裴善淵颔首:“如此,也好。”
他正要發令,卻聽元得雪喝道:“裴将軍,使不得!”
裴善淵皺起了眉頭:“有何不妥?”
元得雪生怕兄弟被沈星橋為難,恨恨道:“将軍不如讓我去,我麾下豪強,通曉長安近畿情形,前去破敵,大有便利。”
元破寒略一遲疑,元得雪瞪了他一眼,不許他分辯。
裴善淵沉吟不語,元得雪看起來可不像是能聽令的,他不由得望向沈星橋。
沈星橋淡淡一瞥,對裴善淵道:“有裴将軍做個見證,末将自會與元将軍通力破敵。”
見他這麼說,裴善淵緩緩點了點頭,叮囑二人道:“凡事多加小心。”
沈星橋清點了人馬,帶兵去稷原城解圍。一路上,他與元得雪各自沉着臉,開出數十裡都一言不發。
天色已不早,元得雪見沈星橋仍揮師向前,忍不住派人去傳話,是時候安營紮寨,讓人馬好生歇息一晚。
派去傳話的小兵哭喪着臉回來了,禀報道:“沈将軍有令,晝夜兼行,明早務要到稷原城外。”
元得雪一聽就火了,沈星橋麾下多騎兵,而他麾下多步卒,長途跋涉,騎兵受得住,步卒未必吃得消。
随他而來的四個兄弟也忿忿不平,元得雪号令諸軍止步,他打馬去找沈星橋理論。
草木零落,落晖斑駁。沈星橋高踞馬上,聽聞身後陣陣鸾鈴之聲由遠而近,于是輕輕拉了拉缰繩,兜轉了馬頭。
元得雪縱馬而來,氣還沒理順,劈頭蓋臉便一陣數落。
沈星橋靜靜聽他說完,冷徹雙眸掃過他怒氣沖沖的面容,冷冷道:“裴将軍有令,此番諸軍都聽我号令。元将軍這是要抗命嗎?”
元得雪“呸”了一聲,道:“少拿裴将軍當擋箭牌!你明知我将士疲敝,這就是故意為難!大敵當前,你怎麼敢的?”
沈星橋盯了他一會兒,對近旁軍士道:“違令不從,沖撞上官,拖下去,杖五十。”
元得雪瞪大了眼睛,軍士也有些遲疑。
沈星橋喝道:“拖下去!”
軍士隻好上前拉元得雪下馬,元得雪依舊難以置信,掙紮道:“我是鎮國版授的平虜護軍,你有何資格處置我?”
沈星橋居高臨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你若是覺得委屈,去找鎮國評理便是。也不知她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你——”元得雪一時語塞,沈星橋為成氏效力多年,他如何能比?一張臉登時灰敗下來,又揚起愈加濃烈的憤恨。
數名軍士按他不住,被他掙脫了。隻聽得當啷一聲,元得雪持刀在手,夜幕下寒氣凜然,如紫電一閃而過。
近旁響起一陣驚呼,沈星橋滾鞍落馬,避開了對方一擊。他拔出腰間長刀,眸光沉沉:“元得雪,你要造反不成?”
衆人都一動不動,沈星橋親随使了個眼色,元得雪數名兄弟旋即被軍士按住,忍不住大呼起來。
沈星橋冷冷地瞥了一眼,斥道:“聒噪!”
元得雪怒氣更甚,揮刀向沈星橋沖殺過去。沈星橋并不躲閃,一刀朝對方面門劈下。元得雪吃了一驚,這狠厲刀法,竟是要置他于死地。對上沈星橋淡漠的雙眸,飛速流逝的餘晖冷卻了他的鮮血。
兩人纏鬥了幾個回合,元得雪忽而身形一晃,歪斜着撲倒在地,死命憑長刀撐着,才勉強直起身子。
他不可思議地望向沈星橋,那張疏朗的面容不曾流露出半分心緒。
沈星橋隻是擦了擦并未染血的刀身,将長刀收入鞘中。
一支利箭深深射入元得雪後心,纖細的白羽仍舊在風中微顫。元氏兄弟撕心裂肺的喊聲戛然而止,雪亮的彎刀沾染了血污,他們甚至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