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笑道:“尚書為國事殚精竭慮,這話該是我來勸。”
孟元策歎息:“京中不比州郡,我到金陵來,才知道此間難處,也不怪前将軍不肯回京。”
前将軍桓不惑出鎮廣陵,朝廷幾番調動都不肯回京,在宣武宿将中也獨此一個。
成之染聽出他話中不得意,将旁人屏退,道:“台省之事,何以讓尚書煩擾?”
“稱不上煩擾,”孟元策笑笑,道,“隻是不如方嶽自在。”
他本是由江州刺史宣召回京,在何知己去世後,以吏部尚書之職統領尚書省,有幾分名不正言不順。成雍暫代尚書令,名義上是尚書省的主官,雖仍事事依順他,到底難以心服。
成之染打量他一番,亦笑道:“如今台省,也唯有尚書撐得起。隻是吏部尚書有些單薄了。”
孟元策頗有些遲疑,道:“第下這又是何意?”
“台省事大,差池不得。可惜左仆射一職,前後所任多不假天年,尚書若能以右仆射兼吏部尚書,豈不是更加得心應手?”
孟元策一驚,一時辨不清她話中真假。
成之染斂容,道:“不知尚書可有此意?”
成肅不肯回金陵,将成雍從荊州調回,也是替他執掌尚書省之意。孟元策思忖,他若是做了右仆射,隻怕違逆了成肅的心思。
成之染明白他的顧慮,道:“彭城顧不得思量這許多,我隻好為尚書周旋了。”
孟元策沉吟不語。
“尚書?”成之染喚他。
孟元策側首看她,道:“第下費心了。”
成之染一笑,道:“台省庶務繁多,所兼丹陽尹之事,隻怕尚書難以周全。”
孟元策眸光微動,忽而哈哈一笑:“第下,這是要賺我丹陽尹啊!”
成之染認真地看着他,道,“尚書以為如何?”
孟元策不答,杯盞中茶煙尚綠。半晌,他擡起眼皮,道:“第下屬意于何人?”
成之染含笑:“若能為尚書分憂,是外子之幸。”
孟元策看了她兩眼,問道:“徐郎貴庚?”
“未及而立。”
“頗為早達,”孟元策手撚須髯,緩緩點頭道,“不過,未嘗不可。”
良久,屋外沉沉地響起一陣悶雷,頃刻間急雨傾盆,潮水般的暑熱綿延不絕,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
孟元策之事,成之染無意向成雍隐瞞。她這位年過半百的叔父聞言,頗有些遲疑不定,執意要向彭城禀報。
成之染并不阻攔,她這番安排,即使是成肅,明面上也不會以為不妥。
果然,成肅對此事并無異議,還為孟元策和徐崇朝各自修書一封,以示勉勵之意。
溫太妃感慨不已,在徐崇朝前往東府時,拉着他的手淚眼汪汪。那神情令成之染哀婉,她知道,她祖母這是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少子。
成譽做荊州刺史時,也隻有三十歲而已。
成昭遠上前向徐崇朝道賀。他已經十九歲了,來年加冠之後,便要步入仕途。
身為梁公的長子,在如今衆人期許中,更是未來的梁公世子,他不必憂心前途,單單站在那裡,早有人為他鋪就了一條青雲之路。
成之染每每見到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襄遠,成昭遠似有所覺,帶着淺笑的目光,隐隐又浮現出幾分沉郁神思,讓成之染驟然回過神。
她的襄遠已經不在了。
天子谕旨,追封成襄遠為長安縣公,這遠遠超過尋常恩賞。徐望朝也因天子悲憫,追封為萬年縣侯。
然而再多哀榮,都無法将籠罩兩家的愁雲驅散。襄遠生母容楚楚神情蕭索,瘦損的容顔失去了往日華彩,在衆人之中也顯得格外沉默。
成之染不忍觸碰對方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質問,為什麼會讓襄遠死在如此絕望的境地?
為什麼?
成之染自然答不出,她也想知道,為什麼?
“狸奴啊……”溫太妃喟然歎息,倏忽讓成之染回神。
前塵往事,已不可追,眼下和将來,還有數不盡艱難險阻等着她。
溫太妃問起她鎮國軍府之事,對一位深宅婦人而言,實屬稀奇。
成之染漸漸聽明白了,她祖母有個年輕的侄子,喚作溫潛止,是徐兖二州刺史溫三顧的老來子,與成昭遠一般年紀,從小鬥雞走狗,溫三顧管教不住,于是想送到金陵來。
“要讓我替他管束?”成之染問道。
溫太妃也有些愧意,她三弟長子溫印虎如今是右衛将軍,溫三顧也想讓幼子到禦前侍奉,奈何溫印虎自知幼弟拿不出手,死活不答應。
她猶豫一番,道:“倘若實在不服管教,你将他掃地出門便是。”
成之染略一思忖,也就答應了這事。她府中缺人,有個能使喚的戚屬,未嘗不是件好事。
溫太妃說準了此事,于是給京門傳話。溫三顧一身老病,飽受陰雨折磨,又為幼子糟心,聞訊如釋重負,當即派人将溫潛止送到鎮國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