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琇瑩想起自己的婚事,頓時生出些哀愁,向成之染央求道:“我快要及笄,如今還不想成婚,阿姊能不能想想辦法,怎麼能讓我留在祖母和母親身邊?”
“不如來我府中,”成之染拉着她的手,半開玩笑道,“我那位宗娘子如今不在身邊,你來替她的職事。”
成琇瑩信以為真,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搖頭道:“才藻非女子之事,常人所不及。我哪懂這些,好好待在家裡便是了。”
成之染笑了笑,不再開她的玩笑,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傷感。回京一年來,她不遺餘力地網羅将士遺孤入府,在西州城開立學堂,教他們讀書。前來求學的大都是兒郎,零星幾個小娘子,于衆人之中顯得局促。
眼前閃過天子的面容,他對宗寄羅拜将的遲疑,讓成之染心裡很不是滋味。
總歸不是個辦法。
蟬鳴一日更甚于一日。成之染久久等不到宗寄羅音訊,心氣與暑氣蒸騰,炎炎夏日中越發煩躁。
她推開層壘的案牍,明烈的日光傾瀉在堂前,白花花的如同一團團影子。
賀樓霜正在回禀西州城雜事,卻見成之染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虛空,忽而側首望着她,道:“霜娘,我不明白,宇文繹那麼個胡虜,設立女侍中,竟無一人阻攔麼?”
賀樓霜淡淡一笑:“正因為君臣大都是胡虜,所以才沒有漢人那麼多顧忌。在北地,女子的地位與江南不同,據說我祖父的母親,也是一位輔政監國殺伐果斷的太後。南北異俗,由來已久,于江南而言,并非常理。”
“江南,江南!”成之染低了頭,歎息道,“其實我父親說得沒錯,朝廷選任皆由吏部铨選,中正品第,盤根錯節。倘若使女子皆可入仕,朝廷必以為驚世駭俗,有動搖國本之虞。即使是我,也隻能暫且為府中辟除佐吏,想要走出鎮國府,如今看來殊為不易。”
蕭群玉在側,道:“縱使不能盡皆如願,能得天子準允,在宮中設立女官,也未嘗不可。”
成之染不由得苦笑:“如今這朝堂,牽一發而動全身。且不說天子會不會首肯,上到相國,下到百官,隻怕要鬧翻了天。”
蕭群玉似是一笑:“倘若有一日第下總百揆,宮中府中,又有何不同?”
成之染訝然,望了她一眼,搖頭道:“談何容易!”
衆人正議論之間,有通傳來報。
成之染一喜:“可是洛陽的消息?”
通傳搖頭道:“是宮中消息。溫将軍派人送信來。”
成之染雖有些失落,聽聞溫印虎有事相告,又止不住捏了一把汗。她拆信一看,眉頭稍稍舒展了,旋即又凝思不語。
賀樓霜和蕭群玉都緊盯着成之染,半晌,她說道:“宮中的獨孤美人新近診出身孕,龍顔大悅,讓她入居正福殿。”
成之染說罷,又有些惘然,後宮有喜,自然是好事,可那人,竟然是獨孤明月。
她不由得低歎一聲。無論如何,倘若此番能誕育皇嗣,定能使天子稍加開懷。
然而蘇承祜之死,仍使她惴惴不安。蕭璞臨終前對于袁放之的猜疑,她始終沒有尋到确鑿證據。可單單這樣的猜測,已讓人不忍細思。
獨孤明月這一胎,務要萬無一失。
成之染喚來左衛将軍李盡塵和右衛将軍溫印虎,好生叮囑了一番,不準任何外人接近她。如今外敵擾動,内政不甯,獨孤明月雖身處帝寝,仍不可掉以輕心,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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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甯十五年夏六月,金陵大霖。槐花滿地,時雨滂沱。
驚天動地的疾風驟雨,仿佛從四面八方湧來,勢要将金陵城淹沒。成洛宛怕極了滾雷,每逢雷雨的夜晚,總是捂着耳朵縮在成之染懷裡。
電光一遍又一遍将窗棂照亮,成之染不知這驟雨還要持續多久,隻聽聞四方州郡頻頻傳送災情。徐崇朝身為丹陽尹,整日裡派人修繕城池、加固堤防、赈濟災民,早已忙得不可開交。
金陵一片兵荒馬亂之際,河南傳來了宗寄羅的消息。
她率軍趕到洛陽城,與城中宗棠齊裡應外合,輾轉久戰,擊潰了竊據城外要塞的流寇,俘獲甚衆,邙山上的慕容遊騎見勢不妙,灰溜溜地撤回了大河北岸。
美中不足的是,她未能抓到賊首,其人随殘部敗逃,至今仍杳無音訊。
為洛陽安危考量,宗寄羅有意率軍駐守洛陽,待肅清河南,再行回京。
成之染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有她在洛陽,隻怕慕容氏輕易不敢南下。若能使河南安定,再要讓宗寄羅做甯朔将軍,天子也說不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