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沉吟片刻,道:“不如讓王盤牟嫁女給他,兩家結為姻親,日後也好通力齊心。”
他所說的兩家,隻怕不僅僅是王氏和徐氏。成之染始料未及,一時間臉色有些難看。
成肅瞥了她一眼,道:“能與琅邪王氏結親,難道徐家還不願意嗎?”
成之染隻能勉強點頭:“此事容我與徐家商議。”
成肅颔首:“也好,你與桃符來做這個媒,哪裡還會有不成的事?”
待成之染退下,大殿裡陷入了難言的沉寂。
炭盆裡的銀霜炭已燒成灰白,成肅的手指又在摩挲那枚裂開的玉玦。
“陛下……”侍中謝夷吾喉嚨動了動,将茶盞往案邊推了半寸,“公主今日的氣度,倒是與荊州初見時相仿。”
他曾在荊州輔佐成雍,去歲他的長子又娶了熙平縣主成琇瑩,在禦前也是個近臣。
成肅忽然笑出聲,咳嗽震得茶盞叮當響:“你是沒見過她小時候,那才叫桀骜不馴。”他頓了頓,道,“這點是像我。”
謝夷吾眉心一跳,炭火餘溫讓他有些熱。
“太子近來……比往日勤勉。”他挑了個最溫吞的詞,将“勤勉”二字在舌尖滾了幾遍,瞥見綠瓷盞裡的茶湯早已冷透,浮着的茶葉打着旋沉底。
“太子年少,仍需多加曆練,”成肅眼底泛起一絲光亮,緩緩道,“他們姊弟鬧騰些好,總比……”話尾消散在突如其來的咳喘裡。
謝夷吾趕忙去扶,甫一觸到皇帝的肩骨,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面前的帝王渾不似看上去那樣威武健壯,軀殼甚至有幾分單薄,卻還在至高無上的位置做那個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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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回到東府城。自從徐崇朝出任揚州刺史,他們又搬回了故地。她将延昌殿之事告訴徐崇朝。徐崇朝喜上眉梢,仍不免擔心:“琅邪王氏那樣的門第,與我家結親,王盤牟可會答應?”
“今非昔比了,徐郎……”成之染用玉笏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道,“他敢不答應?”
徐崇朝笑了笑,一把抓過她手中笏闆,道:“明日我去跟母親說說,她一定會高興的。”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你先去問問,四郎他可是願意?”
徐崇朝滿口答應,外間忽而傳來成洛宛笑聲,傅姆雞飛狗跳地追趕不疊,她像小灰雀一樣飛到了成之染懷中,叽叽喳喳地撒嬌。
成洛宛已經七歲了,從年初開始在家中進學,于學問之事頗為苦悶,忍不住向成之染大倒苦水,叫鬧着不肯再跟先生讀書。
成之染哄她不住,恐吓道:“今日尚能在府中玩樂,若不肯讀書,來日送你到宮裡,想出來都逃不掉。”
成洛宛一時被唬住,這才蔫蔫地不再說話了。
徐崇朝像是想起了什麼,問成之染道:“你入宮之時,可見到鵲兒了?”
成肅似乎對他這個小外孫格外喜歡,去歲便讓徐長安入宮,跟六郎懷遠一道養在身邊,好吃好喝地侍弄。
隻是他們時常在正福殿,成之染今日與成昭遠不歡而散,也沒心思去看望幼子。
徐崇朝卻是有些時日沒有見到孩子了,言語間很是想念。
“我父親年紀大了,正是喜歡小孩子的時候,他在宮中作陪,也是替我盡孝。”成之染似是感慨。
徐崇朝問成洛宛:“練兒可想阿弟了?”
成洛宛似乎好好想了想,道:“許久不見他,宮裡是不是吃的更好些?”
成之染笑道:“怎麼會?”
四方州郡進獻的禮品,照例是宮中一份府中一份,成昭遠不知怎的聽說了,還在成肅面前諷谏此事,不過成肅也并未在意,依舊聽之任之。
“想阿弟,”成洛宛隔了許久才道,“可我不想入宮,上次去宮裡見曾祖母,她住的宮殿我從前去過的,那個皇後殿下去哪裡了?”
成之染一怔,溫太後如今确是住在顯陽殿,從前是袁皇後居住的地方。她略一勾唇,道:“皇後殿下已經搬出去了。”
“她還會回來嗎?”
“不會,”成之染摸了摸她的臉蛋,道,“以後宮中便是你外祖的家,再不會有旁人。”
成洛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不再多問了。
天光晦暗,屋子裡掌起了燈。幽幽燭火中,徐崇朝突然問道:“王盤牟人在吳興,皇帝怎麼突然想起他?是不是太子又與你為難了?”
成之染似是一笑:“太子近來越發有主意,由他去便是。他所想的那些事,還是太小了。”
徐崇朝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太子終究是要做皇帝的。”
“那又如何?”成之染瞥了他一眼。
徐崇朝不語。
成之染将成洛宛抱到膝上,逗了她一陣,又對徐崇朝說道:“去歲派使者分行四方州郡,果然有不少懷才不遇的娘子。過幾日要在延賢堂策試,這時候我可沒心思與太子糾纏。他若是不平,待到将來有一辯之力,再說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