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一番,道:“廣陵扼守江北,亦是朝廷藩籬。刺史人選,自當慎之又慎。不如與宰臣商議,再作定奪。”
袅袅煙絲從镂空山巒間散出,有如仙氣缭繞。成昭遠打量了許久,冷不丁說道:“五郎如何?”
成雍難掩意外之色,當年成追遠不過稚子,成肅便讓他去做荊州刺史,廣陵雖亦是重鎮,與荊州不可同日而語。他委婉勸道:“五郎于諸皇弟之中最為年長,去廣陵,隻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成之染似乎輕笑了一聲,成雍赫然擡頭時,瞥見成昭遠臉上淡淡的不悅。
年輕的帝王半晌不語,忽而道:“二郎可先去京門,至于廣陵,再議不遲。”
成修遠頗為順從地領命離開,成雍追到丹墀下,一把拽住長子的素服:“京門若有變……”
“阿父放心罷,”成修遠有些蔫蔫的,道,“長姊方才已叮囑我了。”他猶豫了一番,又道,“這時節不甚太平,若是能留在金陵便好了。”
成雍恨鐵不成鋼,低聲呵斥他幾句,瞥見成之染立于殿門,于是揮揮手讓成修遠退下。
成之染伫立良久,回身時,成昭遠目光落在她身上,許久都一聲不吭。
“荊州重鎮,非成氏血脈不可居守,”她緩緩向殿首走去,檐下鐵馬好似環佩玲珑,“陛下為何要動五郎的心思?”
“荊州僻遠,一别經年,未免思念。更何況五郎聰慧,在廣陵甚是相宜。”
成之染打量他幾眼,道:“顧此失彼。”
成昭遠輕嗤一聲,盯着博山香爐騰起的煙氣,道:“阿姊常說要任人唯賢,怎麼到了五郎這裡,就行不通了呢?”
“我所說的并非因為五郎,而隻是因為荊州,”成之染立于玉階下,微微仰首望着他,道,“荊州顯要,與尋常州郡不同,用人要務,在于上下一心,唯有如此,社稷才能長治久安。”
成昭遠神色微變,似是有些不耐煩,擺弄着禦案上的玺印,半晌忽而道:“桓不識若是走了,我要讓鐘長統做護軍将軍。”
松滋縣侯鐘長統自西征歸來,一直在東府輔佐世子,高祖在世時做了太子左衛率。他已經年過半百,又是随高祖征戰多年的部将,成之染不無不可,略一思忖,道:“北徐刺史杜延壽與高祖同年,在彭城數年,近來也頻頻告病。彭城險要,不如讓鐘長統替他。”
“阿姊!”成昭遠攥緊了玉玺,螭虎紐硌得他手心發紅。
成之染見他有幾分委屈,語氣不由得溫和了許多:“我不希望杜延壽成為下一個董榮。阿弟若是為鐘長統考量,不該将人拘束在金陵。”
成昭遠皺緊了眉頭,仍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成之染勸道:“祖母與杜延壽多年未見,從彭城回來,也算了卻了祖母一樁心願。”
“難得阿姊孝心了。”成昭遠稍稍緩和了神色,手指摩挲着螭虎紐,垂眸道,“可以讓杜延壽做尚書,護軍将軍一職,我想讓溫四遲。他一大把年紀還在雍州,祖母也很是擔心。”
成之染問他:“誰去接替他?”
“袁攸之,”成昭遠答道,“他還年輕着,遠一些也沒什麼。”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昏黃暮色裡,對方的眉眼已不甚分明。她哂笑一聲:“你是在與我讨價還價?”
“阿姊這是哪裡話?”成昭遠從禦座起身,直視着她的目光,道,“凡事好商量。”
殿中的燭火次第亮起,燈影幢幢,将兩人身形拉成秋風的形狀。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袁攸之做廣州刺史時貪墨過甚,世家子弟難免為門戶私計,不如李盡塵。”
成昭遠颔首:“那便依阿姊所言。”
成之染回到散騎省,吩咐蕭群玉草拟調令。
蕭群玉眸光微頓,道:“皇帝從前副貳東府時,并非這樣的性子。”
“哦?”成之染回想一番,她與成昭遠聚少離多,副貳東府的模樣,在她的記憶裡并不清晰。
蕭群玉說不出哪裡不對,隻是搖搖頭:“自從他做了世子,後來做太子,如今做皇帝,喜怒形色,我看不明白。”
“罷了,”成之染微微搖頭,道,“皇帝如今雖然思慮不周,勉強還算得通達事理。至于從前如何,都已經過去了。”
蕭群玉颔首稱是。
窗外柳梢頭浮起一彎新月,稀薄的清光灑在窗棂上,不知何處飛起撲棱棱的鳥雀,喳喳尾音消弭于不盡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