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奔向閣門,被徐崇朝一把拉住。
“你要去何處?”
門扉吱呀一聲被吹開,冷風撲到成之染臉上,讓她登時清醒了大半。她當即喚來軍師祭酒桓不為,吩咐道:“持我印信到秣陵宮,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桓不為領命而去,成之染仍舊心亂如麻,坐立不安,屋子裡暖意融融,寒氣卻順着脊背竄上後頸。
“不可……”她忽而喃喃,“曹将軍新喪,秣陵宮守軍群龍無首,正是生亂之時。”
徐崇朝按住她的手,道:“你懷疑皇帝要殺的人是魏王?可他是皇後之父!”
成之染顫抖不已,眼前忽而閃過成昭遠近乎癫狂的面容,他一口一個蘇弘正,哪裡像是将魏王放在眼裡的模樣?
她坐在案前,雙龍耳瓶上的釉彩仿佛在流動,緩緩凝成垂落的血滴。
庭中人來人往步履匆匆,每一聲都仿佛踩在她心口。她不由得将心口抵住,才發現素服領口已被冷汗浸透。
“我要去秣陵宮,”成之染擡眸,赫然從座中起身,“若不能見到魏王,我難以安心。”
————
秣陵宮。
窗外烏桕樹上栖着一隻老鴉,“啊啊”地叫個不停。
魏王捏着黑玉棋子的指尖頓了頓,手懸在棋盤上方。棋罐裡混着女兒剛折的梅花,紅瓣映得棋盤上的殘局愈發清冷。
小室内彌漫着濃郁的藥香,他瞥見珠簾外人影晃動,是王妃袁氏親自在耳房煎藥。
手中棋子還尚未落下,袁妃已端出藥盞,熱氣騰騰的湯藥放到棋盤旁:“陛下,該喝藥了。”
她廣袖擦過棋盤邊緣,不小心碰掉了一粒黑子。
魏王盯着那苦香的熱氣,禁不住微微蹙眉。蘇蘭猗正要偷偷換掉落地的黑子,忽而聽他道:“喝這些,又有什麼用……”
她瞬間繃直了脊背。
把守此地的那位曹将軍,往常每日都要來拜會,數日前卻不見了人影,一問才知道,他竟然死了。魏王近來感染了風寒,聽聞這死訊,病情又加重了三分。
袁妃則更是謹慎,吃穿用度一絲一毫都不再假手他人,做了三十多年的高門貴女,今日竟也要洗手作羹湯。
“阿父,快喝罷。待力氣好些,我們去後園賞梅。”蘇蘭猗将黑子藏在手中,望着父親白發斑駁的容顔,不由得攥緊了掌心。
外間依稀傳來腳步聲,屋門旋即被輕輕叩響,灑掃庭院的老内侍佝偻着背,高聲喚道:“陛下,太常袁公來看望王妃殿下。”
“他來了?”魏王沉默了一瞬,端起案頭的藥盞,吹了吹熱氣,對袁妃道,“你去罷。”
袁妃似有些遲疑,她兩位兄長如今都在新朝身居高位,自禅代以來再未相見。今日這境地,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
“阿母,”蘇蘭猗喚了她一聲,道,“許久未見阿舅了,我換身衣裳,待會兒也去看看。”
外間老内侍又催了幾聲,袁妃這才随他去往正堂。
袁放之并未在堂中等候,他立在“靜安堂”匾額之下,盯着重檐上枯萎的紫藤,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兄。”
聽聞這輕喚,袁放之側手望去,藤枝影子在袁妃臉上織成網羅。他的阿妹如今也見老了,不施粉黛,荊钗布裙,渾然像是個尋常婦人。
身上的錦衣華彩倒映在對方眸中,袁放之似是一笑,低頭碾碎了殘雪落英:“這藤蘿長得茂盛,不過我來的不是時候。”
袁妃垂下了眼眸,隻是請他到堂中小叙。
袁放之負手在堂中踱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狀若無意道:“清河在何處,怎的不見她?”
袁妃道:“這孩子平日随意,如今正忙着裝扮,好好來見阿舅。”
袁放之“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蘇蘭猗回到住處換了繡帶羅襦,匆匆提着裙角追到回廊拐角,腰間玉佩冷不丁散開,瑪瑙珠子骨碌碌滾到石縫裡。
她俯身去撿,倏忽瞥見幾道灰影,眨眼間貼着廊柱閃進了後宅。
冷光從枝葉之間晃過,蘇蘭猗将珠子拾起,突然意識到那是刀鞘上的錯金。
周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一股寒氣沿着脊背攀爬。寒風将枝頭雪霰吹到她臉上,在日下泛着銀針似的光。
蘇蘭猗轉身朝後宅奔去,又猛地在魏王住處止步。她放輕腳步,沿着覆雪的廊柱往窗下挪動,貼着檻窗,聽見棋子落盤的脆響。
正要去推門,卻見父親對面坐着一個府吏打扮的人,三名武士正持刀相向,刀刃泛出冷冽的鋒芒。
她攥緊了凍紅的手指,不由得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