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昭遠滿意地欣賞着他的痛苦,唇齒之間滾出兩個字:“蝼蟻。”
蘇馀被侍衛拖出殿外時,最後回望了一眼,成昭遠也正盯着他。冬陽淩冽,寒風蕭瑟,他舔了舔流到唇邊的血珠,留給對方蒼涼滿懷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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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殿裡炭盆燒得旺,珠簾翠幕間暖融融一片。
蘇裁錦将小皇子哄睡,沉默了許久,問道:“陛下當真……讓他黥面為奴?”
傅姆劉氏低着頭跪在地上,聲音都有些顫抖:“回殿下,看到的人都說,拖走時整張臉都被血糊滿了……”
銀霜炭畢剝作響,看不見火星,卻好似在心頭烙了一個洞。
蘇裁錦怔怔地攥緊了手中錦帕。她想起許多年以前,那位梁公在彭城遇刺,消息傳回金陵時,她父親緘默良久,其後很長一段時間,總是反反複複念叨着“蘇馀”二字。
盡管彼時的朝廷從未承認蘇馀的身份,但是她知道,他确是濮陽王之子,她素未謀面的旁支親眷。
劉氏看到皇後從座中起身,瘦弱的身子仿佛在顫抖。她不由得膝行上前:“殿下!”
“備辇,”蘇裁錦臉色發白,吩咐道,“去正福殿。”
夜色已深了,正福殿仍舊燈火通明,北風從窗隙滲入絲絲寒意。
蘇裁錦披着白狐裘,低眸跪坐在禦案旁,素手纖纖,為皇帝添了新香。
成昭遠斜倚軟榻,手中把玩着鎏金銀香囊,目光落在皇後微微泛紅的指尖上。他輕喚一聲,道:“你身子不好,這麼晚了,不該熬夜。”
“陛下,”蘇裁錦抿了抿唇,躊躇良久終于開了口,“妾聽聞,賊首蘇馀被貶為奴婢。”
成昭遠動作一頓,将香囊扔到幾案上,“啪嗒”一聲輕響。
“皇後倒是關心他。”他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
蘇裁錦擡眸,燭光映着她蒼白的臉:“畢竟是蘇氏血脈,求陛下開恩。”
“朕已經開恩了,”成昭遠直起身子,觸到她冰涼的手腕,“若不是顧念皇後,朕早該将他淩遲處死。”
蘇裁錦哀哀望着他:“陛下,妾從未求過什麼——”
成昭遠捧起她的臉,手指撫過她幾欲落淚的眼角,淡淡道:“你要什麼朕都能答應,除了這件事。”
殿中陷入了沉寂,隻聽得銅漏滴答作響。
蘇裁錦看不清對方深沉的眉眼,卻冷不丁想起宮中近來的傳言。皇帝常去青溪宮探望前朝的獨孤婕妤,甚至親自過問她的飲食起居。
她仍有不甘,一絲淚花從眸中閃過:“士可殺,不可辱……”
成追遠手上用了力,語氣驟然間冷了下來:“後宮不得幹政,皇後忘記了?”
蘇裁錦身子一僵,艱難地别過臉去,避開了皇帝的手掌。她緩緩起身,燈燭猛地抖了抖:“是妾僭越了。”
成昭遠沒有擡頭,隻是淡淡道:“夜深了,回去歇着罷。”
腳步聲漸遠,他獨自坐在殿中,瞥見皇後臨走前遺落的錦帕。探身拾起時,看到那上面繡了一對鴛鴦。
他盯了良久,将帕子收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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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宮。
銀杏葉落了一地,金燦燦鋪滿石階。蘇馀在院中劈柴,整個身子全憑一條腿撐着,斧頭掄起時止不住發顫。手腕被鐵鍊磨得皮開肉綻,血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洇開一片暗紅。
監廚豐德抱臂站在一旁,時不時踢一腳散落的木柴:“真是個廢物!沒吃飯嗎?就這點力氣!”
蘇馀隻是不答話,引得他火大。
“中貴人……”小宮女拎着個食盒上前,低聲道,“皇後派人送了點心來。”
蘇馀聽見了,不由得擡頭。
“看什麼看!”豐德把眼一瞪,眼珠轉了轉,又笑了起來。他掀開盒蓋,啧了一聲,一把抓起點心砸在蘇馀臉上:“腌臜的叛賊!宮裡的東西,你也配吃?”
碎屑沾了滿臉,蘇馀連眼皮也不擡了,旁若無人地繼續劈柴。
豐德大怒,抄起木棍狠狠抽在他背上:“狗東西!還當你是誰?”
木棍咔嚓一聲斷裂,驚得院中鳥雀呼啦啦飛散。蘇馀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強忍着咽下喉間腥甜,扯出了一絲笑容:“打得好。這一棍,我記下了。”
“瞧他那樣子,還以為自己能呼風喚雨呢。”幾個小宮女躲在廊下嗤笑,故意揚起了聲音,“臉上烙了字卻不長記性,如今可是連條野狗都不如!”
蘇馀恍若未聞,鈍斧一聲聲劈下,如同砍在什麼人的頭骨上。
豐德聽得一顫,罵罵咧咧地走了。
高牆外傳來悠悠鐘聲,似乎是台城方位。蘇馀終于擡起頭,眸中閃過一道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