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風裹挾着濕潤的泥土腥，路邊不知明的小花開得正盛，林間鳥鳴聲此起彼伏。

姜忱住在小南村，與杏花鎮隔着一座山，起初常常覺得路途遙遠，可日日行走山間，望着林蔭成群的密林，倒生出别樣的雅緻。

山路多是濕滑的泥土地，姜忱腳步一滑，整個人擦着地面滾了下去，背部被樹藤磨得生疼。

啊啊啊啊——

本以為會摔個半身不遂，最不濟也是頭破血流。可是身下有個柔軟的墊子緩沖，除了衣袖破了線，滾了一身泥，沒有大礙。

姜忱撐起手臂，磕磕絆絆地直起身。

身下忽然傳出一聲悶哼，姜忱彈身拉遠，瞪大眼睛看着被壓在身下的男人。

一襲暗色寬袍，繡有金黃色的暗紋，腰間佩有雙魚玉佩，半個身子斜靠在半坡上，渾身與蔭蔽的暗色融為一體，通身氣派卻和四周格格不入。

經她方才一撞，整個人向側邊倒去，姜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倒的身體。

“抱歉，你沒事吧？”

遊行舟腦子昏沉，驟然被重物砸中，半睜着眼，見是個姑娘，灰頭土臉的，僅一雙眼睛亮如璀璨繁星，沒了興趣，複又閉上眼，從胸腔擠出半句，“無礙，索性姑娘身下留我一命，在下不至于去見閻王爺。”

“你……”本就是她錯在先，對方心有怨氣也是在所難免，姜忱好脾氣道：“實在抱歉，你現在能站起來嗎？”

遊行舟摸了把中箭的小腿，染了滿手的鮮血，箭上有麻藥，現下半個身子麻痹，動憚不得，憑他二人無法走到山下。

他自認為不是什麼好人，可若被人再次追上，兩人性命難以保全，多送條人名給閻王，這是虧本買賣。

遊行舟思忖一番，決然道:“多謝姑娘好意，我就在此地等候，一會兒就有人來。”

日暮西沉，見對方堅持，姜忱隻囑咐句，“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天色已晚，你切莫小心，财狼虎豹、毒蛇猛獸最喜夜間狩獵。”不等他回應，頭也不回就走了。

走出幾步遠，姜忱忙摸向腰間荷包，果然空無一物，思量片刻，她又轉身回到原處。

遊行舟手指纏着荷包的繩線，在空中繞了個圈，餘光瞥見林蘿，勾唇一笑，起了壞心思。

“姑娘，怎麼又回來了，怕不是見我儀表堂堂，又有傷在身，想要圖謀不軌吧？”他語氣帶着親昵的狎弄，姜忱不忍直視。

雖然萍水相逢，可這人舉止孟浪，想是遭過不少女子毒打，着實讨人厭。

“擅取生人物件，視為偷。想必公子飽讀詩書，不同纨绔子弟一般，竟不想這般無賴。”

“姑娘口齒伶俐，禮義廉恥我少時便習得，不勞你費心了。不過這東西是姑娘掉落此地，我隻是碰巧撿到，怎麼算是偷呢？”

憤怒湧上心頭，姜忱的語氣不免有些沖，“那多謝你撿到，煩請将東西還我。剛才瞧見一群人打着火把向這邊走，不知道是不是……”

話音剛落，就見遊行舟眼神驟然變冷，繃直的後背如同蓄勢待發的野豹。

“那是閻王爺派人索我命的人。”

姜忱一聽是仇家尋仇，心頭一震，深深地看着面前着錦佩玉的公子哥。

小南村緊鄰杏花鎮，丘壑連天，密竹成林，與外界聯絡及其極其艱難，這也就滋長了衆多成門立派的山匪，時常下山劫掠村民糧食，偏偏駐守一方的縣令熟視無睹，不能将其繩之以法。

想到方才苦苦哀求的老伯，姜忱不禁怒從中來，下意識将他劃為那群食百姓糧，卻不作為的挂名官員。

“你可識得那雲首縣的鹿縣令？”

遊行舟猜不透她何出此言，可聽見她語氣裡夾雜的憤怒，料定她與鹿溪山有恩怨。

腦子快速運轉，忙撇開關系，正氣凜然道：“遊某行事端正，自是不與小人來往。”

管他三七二十一，目前離開此地最為安全，他心想。

面前人快言快語，姜忱又懷疑道：“此言當真？”

遊行舟聽她松下戒心，又是一番解釋，“自然是比真金還真！”

一小群人馬的腳步聲愈發清晰，姜忱皺眉低頭望着半倚在小山坡上的男人，眉眼深邃，眼神真誠，若再追問下去，引得那群仇人追來，倒是顯得她鐵石心腸。

打定主意後，姜忱連忙俯身拽起遊行舟，“那我們快些走吧，方才他們正朝着這個方向追來。”

“嗯。”遊行舟掐着手心，努力恢複體力，借她的力氣試圖站起身。

姜忱隻覺肩膀一重，險些被他拖倒。這人看着身形瘦削，居然這麼沉。

兩人開始步伐不一緻，一路上跌跌撞撞，後來倒是有幾分默契，加之姜忱拐了條小路走，沒有碰到那群亡命之徒。

山下的路平坦開闊，兩人知曉後面的人一時半會追不上來，就放慢了腳步，一時無言。

赤霞如血，歸鳥入林，山上入夜的風還是微涼的。

遊行舟察覺身旁的人打了個哆嗦，手心微涼，偏頭看着她，一如他第一眼所見，相貌并不出彩，若用心打扮一番，僅稱得上小家碧玉。

可身上有股難得的韌勁，明明累得額頭出了汗，一路上也不叫苦，遇到殺手尋仇也不問他始終，竟放松戒備隻身帶他離開。

不知道是她過于愚蠢，還是城府極深，連他都難以猜透。

遊行舟心生疑心，就多看了兩眼。

反觀姜忱，她累得夠嗆，又感覺到那打量的眼神，若有若無地落在身上，像是看稀奇的物件一般，有些氣惱。

“再看我，你就自己爬回去！”

遊行舟哂笑，壓低身子，“個頭不大，脾氣夠大的。你若是不看我，怎知我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