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西本就生了一張不怒自威的冰山臉,眼下面色沉沉,愈發顯得冷冽,眸中湧動着再明顯不夠的愠怒之色。
攸甯猝不及防,一時結結巴巴,幸而她從小是個混世魔王,跟父兄鬥智鬥勇慣了,雖然被宗西的乍然出現吓到,但很快就冷靜下來,輕咳一聲,嗔道:“你怎麼在這裡?吓我一跳!”
宗西目光上下掃了她一眼,在她手中那盞兔兒燈停留片刻,又才正眼對上她的臉。
他也沒站起來,隻是面無表情看着攸甯,一字一句冷聲問道:“這麼晚你跑去哪裡了?”
“那個……我今天聽說夫子廟那邊有川戲表演,就跑去看熱鬧了。”
“你一個人?”
“是啊。”
“為什麼不讓翠兒他們跟着?”
攸甯啧了聲:“哎呀,翠兒也要睡覺的嘛!再說了,我就喜歡一個人,自在!”
宗西終于站起身,不緊不慢走過來,居高臨下望着她,冷聲道:“你以為我會信?”
攸甯到底是有些心虛,别開他的目光,将人推開,大步走進去,小心翼翼将兔兒燈挂在床頭,嗔道:“反正我就是去夫子廟逛了,你愛信不信。”
宗西跟上來,抓住她肩膀,強行将她轉過身,讓她對上自己,沉着臉一字一句問:“攸甯,你平日裡胡鬧,大哥都是由着你,哪怕爹生氣,大哥都會護着你。但大哥也是有底線的,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你老實告訴大哥,你今晚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出去的?”
攸甯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時有些怔忡。
大哥雖然一貫正經嚴肅,但對自己确實大多是虛張聲勢,很少真的動怒,甚至連正經的重話都沒說過兩句。
而眼下的大哥,語氣雖然還算平靜溫和,但她卻能感覺這是山雨欲來的征兆。
攸甯不由自主吞咽了下,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一個人去夫子廟看川戲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宗西放開她,語氣冷了幾分,“翠兒說你最近都睡得很早,你是真睡得早?還是假裝睡覺,實則偷偷跑出去跟人幽會去了?”
攸甯心頭一顫,差點大驚失色。
大哥怎麼會猜到自己是跟人幽會?
但旋即一想,大哥本來就心思重,又從小聰慧過人,自己從前許多小把戲,對方一眼就能看出來。
如今将自己一個人晚上跑出門與男人幽會聯系起來,也不奇怪。
其實對于和薛槐的事,攸甯一直沒覺得有什麼不可告人。她爹也說過,允許她自由戀愛,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
但薛槐身份到底不一樣,他如今在大哥手下,還未站穩腳跟,甚至都未能得到大哥百分百信,若是兩人的事就此暴露,大哥定然會覺得薛槐是居心不良别有用心。
她得為薛槐處境着想,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樣随心所欲肆意妄為。
思及此,她便故意半生氣半委屈道:“大哥,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這麼冤枉我?我就是自己去夫子廟看川戲了。”她腦瓜也是轉得飛快,“對了,我今晚還遇到了王家兄妹,就是給督軍署供筆墨的王家,他們家有電話機的,你若是不信,現在去打個電話問問便是!”
宗西見她噘着嘴,是個被冤枉的不忿模樣,原本笃定的心又開始動搖——也或者是,他實在不願接受妹妹和男人幽會的事實。
他深呼吸一口氣:“行,我現在就去打電話,你跟我一起。”
攸甯嗤了聲:“一起就一起,要是你冤枉了我,你要給我道歉!”
宗西瞥她一眼:“你大晚上一個人偷偷跑出去,不管是做什麼,那都是不對!”
攸甯哼哼唧唧道:“我已經十九,爹都說不用管我太多。”
宗西哂笑:“那要不然你跟我去把爹叫起來,問他你一個姑娘家,大晚上自己偷跑出去玩,有沒有問題?”
“好啦好啦!”攸甯一副怕了他的樣子,“我錯了還不行嗎?”
宗西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攸甯跟着宗西,到了他裝着電話機的書房。
宗西撥通了王家電話,接電話的是王家管家,聽到是霍家大公子找自家公子,很快叫來了王家公子聽電話。
“大公子,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聽攸甯說她今晚去夫子廟遇到了你們兄妹?”
“是啊,我和妹妹看川戲的時候,遇見六小姐一個人,便邀她一起逛了。”
宗西不動聲色瞥了眼站在旁邊,頗有幾分得意的攸甯,淡聲應道:“哦,那沒事了,我就是随口問問,代我向伯父問好。”
挂上電話。
他轉頭面無表情看向嘴角彎得老高的攸甯。
先前攸甯還覺得王家兄妹打擾了她和薛槐的約會,眼下卻是對那兄妹二人感激不已。
因為洗脫了嫌疑,她面對宗西的目光,便越發理直氣壯:“大哥,我不就是偷偷跑出去玩兒麼?以前又不是沒有過,你為何忽然這般疑神疑鬼?竟然懷疑我跟人幽會?我霍六小姐,若真有喜歡的人,那也是堂堂正正,才不會偷偷摸摸?”
霍六小姐向來堂堂正正,說起謊來也是。
宗西一言不發望了她片刻,嘴唇翕張了下,原本有許多話要質問,但到底是什麼都沒說,隻揮揮手淡聲道:“行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如今世道不安穩,以後晚上不許一個人跑出去!”
“哎呀知道啦。”攸甯擺擺手,一溜煙跑了,顯然是将這話當作耳旁風。
宗西靠在紅書案旁,長長舒了口氣。
事實似乎已經明了,攸甯就是大晚上自己跑出去夫子廟玩,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往常都不知幹過多少回,被逮住也不是一次兩次。
看起來好像當真是自己多心,冤枉了她。
就如攸甯所說,霍六小姐做人向來坦蕩,真有喜歡的男子,根本無需隐瞞。
然而想到碧雲的話,宗西心中依舊七上八下不得安甯。
況且,他也确實覺察到了攸甯身上隐隐的變化。
*
這廂,回房的攸甯,因為成功躲過大哥的猜疑,樂不可支地倒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又想到什麼似的,起身拿過挂在床頭的兔兒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