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掌蕪？”

頭很疼，手很疼，全身都疼！

半夢半醒間，于掌蕪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但她睜不開眼，疼得要人命。

疼得像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

睜不開的眼睛瞬間睜大，那道喚她的聲音逐漸被刺耳的哀嚎長吟淹沒，眼前漆黑不見五指，有什麼黏膩惡心的東西似乎舔過了自己的腳腕。

她運了靈力攻擊，卻似重拳落到棉花上，得了個空。

那東西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磨了牙。

身體被撕咬的疼痛自下肢傳來，血肉撕裂，血腥味彌散，吸引了一批批那樣的東西過來。它們争相啃食，咂嘴磨牙，似是無限快活。

不知是冷汗還是鮮血，滴進她的眼睛，幹澀不堪。

這熟悉到讓人心顫的感覺，重來一回都會肝膽欲裂的境況，确是三百年前。

那時于掌蕪五歲，父母終于留不住自娘胎便受神山感召的她，将她送進了神山。

神山本是修仙者人人向往之的存在，進去了便要成仙成神的，但要真進來了，他們就會知道，這裡是世間魔氣最重的血窟魔地。

那些受神山感召之人之所以不出去，不是因為他們得了道成了仙，而是成了這些魔物的養料。他們被啃食殆盡，又于深淵重活，再被撕咬而死，他們就這樣循環往複，反抗不得，尋死無門。

于掌蕪想，這大概是火木林這禁地又一詭異之處吧。

它将她搞暈，再施以最痛之幻覺。

但很快，這種想法就被打破。

一道炫光從天而降，打散了于掌蕪看了三年的黑暗，耳邊似有鳥鳴。

“于掌蕪？”

于掌蕪睜開了早已死亡的眼睛，看到了真正的神。

那是個面容大概三十來歲的長者，他手持一磨得光滑的拐杖，一杖打散了呲牙裂嘴的黑團，溫和朝着于掌蕪伸手：“來。”

于掌蕪身體早不能動，但還是掙紮着伸出了手，她有三百年不見師父了。

當初下神山的時候說過，魔物不盡，誓不回山。可如今，她還沒實現諾言，就回來了。

隻是，她沉浸在自己混沌的意識裡，好半晌才發覺，那隻鍍了光的手并沒有牽起她。而是牽起了旁邊那個年僅八歲的小姑娘。

那個血肉模糊，雙眼染血的小姑娘，那是八歲的于掌蕪。

意識回攏，自進了火木林就一直迷蒙的腦袋一下子變得清晰。于掌蕪跟着小于掌蕪起身，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自己，看了這四下的環境，才終于完完全全的意識到，她已經不在火木林了。

師父收起拐杖，笑着擦掉她臉上的血痕，出了這黑氣彌漫，深不見底的巨坑。

期間于掌蕪還試圖讓師父注意到自己，調整了嘴角的弧度，咧出八顆牙齒打招呼：“師父！我是蕪蕪。”

那個溫潤和藹的男人并未理她。

幾乎是同時，于掌蕪明白過來，她可能，又一次，進了與黑沙塗那個陣一般的地方。

隻是這一次，窺探的是她自己的記憶，是她自己的過去……

不過，這次為什麼不是以附身的方式？還有，她怎麼進來的？朱招寒去哪兒了？

這些她來不及想，便随着師父一起出了巨坑，穿過數十裡的魔窟，終于到了神山僅剩的一點純潔之地，後來的于掌蕪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說來奇怪，在這裡待着的時間都沒有自己在那個坑底待得時間長，但往後三百年，偶爾放任自己感知情緒的時候，常常會懷念這裡。

仿若此刻，天青水綠，師父背着于掌蕪穿過一片芍藥花海，偶爾有鳥飛過落在她頭頂，啄開将她皮/肉與毛發粘連的血痂，疼得于掌蕪不由自主地呻吟。

“去去去！”師父的拐杖将鳥驅走。

于掌蕪半睜的眼重新閉上，耳邊鳥鳴不斷，感知裡有蝴蝶飛過，翅膀扇動間傳出芍藥清香，她想，她似乎走出了那個深淵。

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于掌蕪的意識始終處在混沌之中，極偶爾的時候會感覺到體内靈力翻湧，後來師父說，那是他在幫她重塑血肉。

很奇怪，那個深坑裡，她在血肉殘破中死去，又在靈魂完整時重生，周而複始三年，每一天都在經曆。

如今出來了，卻要用半年的時間才能活過來。

她醒來的那一日，耳邊依舊是鳥鳴。

師父端着藥碗站在床前，既驚又喜道：“蕪蕪？”

于掌蕪大概知道這人救了自己，但還是本能地後退，最後退無可退，小小一團抱腿縮在角落。

師父笑了，溫和且平靜，他把藥放在旁邊桌上，和聲道：“藥放在這裡，趁熱喝，涼了苦。要是覺得無聊，就出來走一走，這裡外面很安全。”

他說完就走了，沒有安慰，沒有強迫，也沒有多問。

他讓于掌蕪自己消化，自己探索。

鬼使神差的，于掌蕪喝完了那碗藥，在屋子裡溜達一圈後循着鳥鳴，出了房門，走進院子。

師父就躺在躺椅上，臉上蓋着一把蒲扇，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