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打定了主意,就不再猶豫,見産婦還算平靜,當即就要擡腳去找大夫,手剛剛碰到門,又猛然一縮:“李四嬸子,這裡暫時無事,你随我一同去外面尋個大夫來救命。”
這位嬸子的态度一直奇奇怪怪,看上去似乎對産婦的關心并不假,言語動作都透露着關切,可在這麼一個村子裡,也實在很難講清她一個女子何以能夠行動自如,從方才村長與村民的态度中不難發現他們将其視作了自己人……
但,看産婦對她的态度又算不上厭惡。
林文辛心中一哂,按理說她不應該抱着惡意去看待村子中的這些女人,在這種環境下,她們縱然做了什麼也大多是迫不得已,更有甚者本身也是受害者,可這些年在戰場上她經曆過的事情多了,慢慢也就琢磨出了一個道理:那些為虎作伥的伥鬼們,作下的惡可不少……
現下她也沒有精力再去細細分辨這位嬸子的善惡,當下隻好先将人放在眼前,不讓她和産婦單獨處在一個空間内。
李四嬸子自從開口問了她們的身份,就一直緘默不語,神色倒還平靜,隻是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此刻聽見林文辛喚了一聲,悚然一驚,好似魂魄剛剛歸位。她眼珠子有些木讷的轉動了一下,嘴角嗫嚅了幾次,終究還是低下頭,期期艾艾的應了一聲。
林文辛心裡歎了一口氣,到底沒說什麼,隻是領着她出了屋子去尋奉劍和宋妍。
剛一推開屋門,就見奉劍拉着宋妍的手風風火火的往這邊走,她們兩人神色輕松,隐隐帶着笑意:
“主子,我剛才偷偷朝外面看了兩眼,王爺他們已經把整個村子的人都控制住了,侍衛們堵住了村口,長風和明法各帶着一隊人在挨家挨戶的搜查,包管一隻蒼蠅都逃不了!”
她說這句話時,眉目間全是快活肆意,隻覺得這些天的憋屈憤懑消去了大半,連帶着一旁的宋妍也露出了幾分喜意。
隻是……
“這位嬸子?”
“嗯?”林文辛一怔,然後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産婦情況不好,我雖然喂了參片,但她本身并沒有多少求生的欲望,我是出來尋大夫進去給她瞧一瞧的,李嬸子對接生有些經驗,有她指導你們兩個生手,也讓人放心些。”
“呀!”奉劍和宋妍一對視,當即扶額,她們方才一門心思放在屋外的情況上,雖說也生了火燒了些開水,但直到現在一樣吃食都還沒準備好呢!“也是,我們兩頭一次遇這事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些啥,好容易搜羅了點吃的東西到現在還沒下鍋呢!這樣吧,主子你去外面尋林大夫進來看病救人,我們兩個和嬸子去廚房好歹做些溫補好消化的東西送進去。”
“嗯”林文辛見她安排得妥當,便也點了點頭,她本身也隻是為防萬一才把李四嬸子放在身邊,現在有奉劍幫忙看着,她也樂得輕松。當即對着奉劍使了個顔色,一點頭,應了一聲,随後便準備出去找人。
剛一推開門,屋外幾百雙眼睛就齊刷刷向她看來,這大半夜的,在火把的映照下還有些滲人。
林文辛一挑眉,意義不明的哼笑了一聲,從這群被護衛們用繩子束縛住了手腳,強行跪倒在地上的村民前面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們,徑直走向宋君謙一行人。
劉二山方才反抗護衛們的抓捕,被甩了幾個耳光,頭到現在還有些昏昏沉沉。他自幼沒出過村子,沒什麼見識,又仗着自己的村長叔叔蠻橫慣了,哪怕被人強按着頭跪在地上,心裡也依舊不服,尤其看不上女子,此刻見林文辛無視了他,當即犯了渾,嘴裡不幹不淨的說了兩句。
宋君謙眉毛一豎,一個眼刀使過去,押解着衆人的護衛立刻又甩了他兩個巴掌。這巴掌可沒有留力,直将這個渾人嘴裡的牙齒打松了一半。劉二山痛得一陣哀嚎,嗆咳了一聲,和着血沫子吐出了兩顆斷牙。
老村長劉仁昌現在可沒空搭理自己這個沒出息的侄子,見他被打的鬼哭狼嚎也沒有皺一下眉,隻是心裡暗暗發寒:瞧這些人下手的狠辣,來頭恐怕不小,可他們這個村子與世隔絕,向來不招惹是非,究竟怎麼招惹了這幫煞神?
從方才到現在,他匆匆盤算了一遍,村子裡所有人怕是都被帶來了,這幫人将他們捆上了繩索,押在這塊空地上已經有了盞茶的時間,到現在還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對于這位老村長心裡的百轉千回,林文辛并不在意,宋君謙則是故意為之:方才在王府護衛的刀劍下,押着幾個膽小的村民把整個村子都翻了一遍,一共尋到了十六名女子……
一個個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四肢及面上都帶有傷痕,尤其是精神上怕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看見男子就抖若篩糠,連句囫囵話都說不出來。哪怕護衛們好言好語相勸,手腳上也放輕了不少,可将她們聚集安置在一起後,仍然抱在一起、縮成一團,滿眼是淚。
那種場景,惹得一衆面冷心硬的大小夥子也是眉毛緊鎖,看向這些村民的眼光都像帶着刀子。平安心腸軟和,回來向他禀告時更是連連歎氣,滿目不忍。
隻可惜他們一行百密一疏,還是少帶了幾位侍女,導緻現在隊伍裡的幾位女子分身乏術,要不然現在還是讓幾個女子前去安撫安撫才是正理。
如今林老大夫雖然帶着他的學徒已經趕過去療傷治病,但一時半會兒的恐怕也難以卸下她們的心防……
人非草木,縱然他與這些女子萍水相逢,聽聞這般慘狀也是心中感傷,因而怎會就這樣輕易放過這群作惡的畜生?
這個村長沒什麼見識,才智也說不上嘴,偏偏在這個村子裡卻算得上頂聰明的人,聰明人都會多想。他遲遲不肯開言,為的就是讓這位村長自作聰明的胡思亂想,刀懸頭頂将落未落之時最為吓人,他就是要讓這些人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心裡繃着一根弦,不得安甯!
鈍刀子割人,才叫疼呐!
“王爺,”林文辛輕輕喚了一聲,音量并不大,但此刻已是深夜,萬籁俱寂,村民又被侍衛們毫不留情的手段所懾,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蹦,她這一聲喊無異于石破天驚,隻吓得不少村漢當即軟了腿,老村長也是眸光一縮,後背起了一層白毛汗。
“怎麼了,屋内産婦情況可好?”宋君謙沒有在意這一陣插曲,他心内五味陳雜,看着林文辛的眼睛想要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堵在了喉嚨半分吐露不出來,他伸手牽住了林文辛的手,十指相扣,不自覺的緊了緊,卻終究還是垂眸歎了一口氣,扯開了話題。
“不太好,全靠人參吊着一口氣,我是出來尋林大夫進去救命的。”
“林老大夫去那邊給救出來的女子看傷去了,那邊也是慘不忍睹……我派人先去尋他過來救命。”
宋君謙聽了這話,當即對着平安一揮手,讓他去把老大夫請回來。
那些被救出來的女子幾乎個個帶傷,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正經的傷藥,有不少都紅腫發熱,更有甚者手腳都被打斷了也沒有接上,就這樣耷拉着……
隻是,那些畢竟都是陳年老病,一時半會兒的也沒什麼生命危險,反之女子産子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還是這邊更加緊急些。
“好。”林文辛輕輕應了一聲,手指蜷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忍住撫上他的眉峰,微微用力似乎想要幫他抹平眉間的褶皺:“沒事的……”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後續處理再怎麼艱難繁瑣也總有她們一群人共同承擔。雖然心裡明白這人恐怕是因為聽聞了那些無辜女子的慘狀才會心中憋悶,可……自己總是不願看到他這副模樣的。
“唉,”宋君謙貪戀的感受這人指尖的溫度,有些逃避性的閉了閉眼,過了一刻才輕聲歎了一口氣,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我沒事,隻是心裡不好受,我從沒想過會有人畜生到了這種地步。”
其實女子受欺淩之事并不罕見,京城内的達官貴人也不乏有性格暴虐、癖好特殊的,雖然明面上掩蓋的嚴實,可總也有風聲走漏。但如這個村莊一樣,把女子純然當成牲口對待,用繩索捆綁、折斷手腳,隻顧着逞□□的情狀,他也是頭次見到。
這等人間慘狀,他身為此處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又是男子之身,此刻當真是又愧又恨,五味雜陳,千言萬語最終都彙成了一句:
“我來的太遲了……”
見識到了這等景象,林文辛心中何嘗不是悲憤難平,何況她身為女子,聯想起自身從軍後所受到的輕視、欺辱,更多一分感同身受,隻是:
“事已至此,就别再多想了,後面還有好多事要去處理,得打起精神來啊。”
把這些人抓起來隻是開了個頭,後續如何收尾才是重中之重,單就在屋内見識到了産婦的慘狀,她心中就已經起了殺心,但這麼多人總不能全都一殺了之……要是走漏了風聲可就是滔天大禍!
其實他們私下将人全部綁起來已經算是行為出格,隻可惜官府不想管也管不了這樣的事,不然這些作惡的總要拉到公堂受審,披枷帶鎖的遊街示衆,受萬民唾罵才算是出了一口氣。
直到現在她心裡也還模模糊糊的有個想法:雖然不能放在明面上,可哪怕就在這間屋子外面,就在此時此地,若是能當着這些受害女子的面,審判這群畜生的罪孽,是不是也算一種慰藉……
她正想的出神,平安拉着林大夫的手就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可憐老大夫一把年紀哪經得起這般折騰,走到跟前平複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口氣喘勻。他拍着胸口苦笑了一聲:
“哎呀,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對不住,對不住。老大夫,人命關天,我也是心急了,改天再向您賠罪”平安眼見着把人家折騰的夠嗆,心裡也很抱歉,趕忙拱了拱手。
“嗐,人命關天,人命關天”老大夫搖了搖頭,示意不必放在心上,隻是嘴裡喃喃重複了兩遍人命關天,随後便是一聲長歎,饒是他這些年見識了不少猙獰的傷口,可今日所見依舊讓人心潮難平,那些女子的陳年舊傷已經無力回天,就算用上好藥也至多隻能減輕一二,那被折斷後又胡亂接上的肢體,日後每遇陰雨天氣都會更加難熬。
醫者仁心,可見識過這幫村民的畜生行徑,以他數十年的養氣功夫,也忍不住起了殺心,看向村民的那一眼滿是厭惡:
“畜生,豬狗不如的東西!”
林文辛自然覺得罵得好!
可屋内還有産婦等着救命,隻能無奈的一攤手:
“算了,這幫畜生不會有好下場的,林大夫您還是随我前去看看産婦吧,情況不太好。”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多說了一句:“我瞧着似乎沒什麼求生的欲望。”
至于為什麼這樣,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大夫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狠狠的剜了一眼那幫村民,一跺腳:“唉,不管咋樣,我還是先進去看看情況吧,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
“哎,麻煩您老走這一趟了。”
林文辛回想了一下産婦的情形心裡也是沒底,為今也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當即苦笑一聲,領着老大夫就要進屋。
誰知道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劉二山又不樂意了,他這人性子蠻橫,又沒什麼見識,平日裡單靠着自己的叔父便能在村民中橫行無忌,很是不把别人放在眼裡,哪怕此刻受人壓制,也不覺得這些人敢真的對他怎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能把他殺了不成?因而無端又生了幾分狗膽,此刻聽見這個大夫要進産房,當即就叫嚷開了:
“哎,你這,”他頓了頓,到底還是怕了護衛們的大耳刮子,把嘴裡不幹淨的話咽了下去,換了個比較文雅的說法:“你這女子,我先前就說了,女人家的産房不能讓男的進去,這大夫看上去年紀不小了,指不定是人老心不老呢!那我媳婦不被他白看了去?”
“你這漢子,滿口胡話!老夫行醫多年,豈會對病患起了龌龊之心?無論男女老幼對我而言都是病人而已!”
林老大夫被這渾話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在林文辛知道這人是個混不吝的,救人要緊,沒空和他歪纏,當即低聲勸了幾句,老大夫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也不再搭理,跟着走進了屋子。
劉二山見人不搭理他,反而更加來勁兒,他被人壓跪在地上,雖然直不起身子,仍然左右四顧,扯着脖子大喊:
“嗐,說得輕松,吃虧的又不是你,我媳婦被人白看了去,還不能說兩句了?大家夥兒評評理,這事我是不是虧大了?”
說到底這幫人在女子面前兇神惡煞、做盡了惡事的村民,倚靠的還是大于女子的氣力,以及山高林密,村民的抱團。骨子裡依舊是欺善怕惡的,雖然不知道為何招惹了宋君謙這幫煞神,但在明晃晃的大刀下個個都抖得跟個鹌鹑似的,哪敢跟劉二山這個愣子一下瞎叫喚?
因而此時哪怕他說的正是平日裡閑暇時最喜歡談的□□裡的那事兒,也不敢吱聲,隻讪讪的笑了笑,那嘴一咧倒還真有些淳樸農民的意思。
劉二山見沒人附和他,撇了撇嘴,心裡很是瞧不上,覺得他們沒膽子,轉而又覺得自己果然是個膽氣十足的爺們兒,平白多了幾分得意,竟沒忍住笑了一聲。
老村長恨不得暈死過去,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這邊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引起這幫煞星的注意,偏偏這個愣子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都什麼時候了還插科打诨,這麼愛出風頭怎麼不到閻王殿去耍?真是讨債鬼投的胎!
他在這裡氣得咬牙切齒,又頗有些膽戰心驚,但好在宋君謙覺得看這些人一眼都嫌多,又打算好了他們的下場,見沒有出什麼大亂子也懶得去管,隻冷哼了一聲,就扭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