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沖沖往青丘趕的人沒料到半路上遇見了騎着飛馬的弟弟,那個熟悉的少年郎這兩日看來沒睡好,下巴上泛起了一層淡青色的胡茬。哭紅了眼的孟望舒竟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從小跟在自己身後,胖得手背上都有好幾個肉窩窩的那頭小豬,現在長成了一個能讓她累的時候靠一靠翩翩公子。而這個漫長的過程,如今想來,竟隻像眨了眨眼就過去的彈指一瞬。
“我來接你。”
一向聒噪的孟掌櫃今日話倒不多,走到她跟前後,就麻利地轉過身朝着紫雲山飛去。一直到大殿頂上琉璃瓦折射出來的光晃到了他們的眼裡,才輕聲說了一句:
“立碑的事兒,我已辦妥,明日正午就在軍營門口的廣場上舉行儀式,你莫要睡過了。”
說完這話的弟弟扭頭就走下了山,留下了有些狼狽的孟國主獨自一人站在了屋前,殿旁的梅花已經又開成了一樹豔麗欲滴的殷紅,身後的含真殿也已經三曆易主。
當年在高塔之下決絕躍下的外祖和祖父卻到現在才能擁有一座早就該立的石碑。也不知此事到底算自己争氣,還是不争氣,垂着頭的人回到屋裡,爬進了浴桶,筋疲力盡地閉上了眼。
直到服侍她的侍女退下,坐在鏡前獨自發呆的人才在銅鏡照見的一枚吻痕裡回過神來。隻穿着裡衣的人低頭看着胸口那處因為陸伯都的親吻留下的淤痕,心底的委屈和酸楚像一場大雨,瞬間就打濕了她的衣襟。
龍潭虎穴她從來不怕,隻要裡頭有他自己就敢闖。偏偏那一紙明媒正娶的婚約,她卻怎麼也盼不來。
就這麼呆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窗外的天都由黑轉白,發呆的人才沉沉睡了過去。
因着第二日是青丘的大日子,第二天一早就被弟弟的捶門聲驚醒,隻能腫着兩隻眼睛坐着梳妝的孟望舒,隻覺得睡的不夠,又加上傷心,一股無名火在胸口堵着直燒得人心慌。
匆匆用過幾口早飯,便提着袍子頂着重重的的冠子提前朝着廣場走去。立碑是大事,她不容許此事有一點閃失,廣場上的人比預料之中更多,聽見那位辭世已久的忠勇侯要被正名了,青丘氏的百姓們都一大早就守在了旁邊,這一刻他們盼了那樣久,甚至比今日盛裝出席的自己還要久,那個殺破重圍選上左騎将軍的祖父,即使經曆了那麼多變故,依然捧着一顆忠心半刻也不曾變過。
卻被冤枉埋沒了那麼多年,連帶着族人被埋沒,連帶着母親到現今也沒有回來故鄉過一次。
終于,終于在這一日,他不再是魅惑主上以下犯上的紅色妖狐,也不再是玷污血脈,引起戰亂的男寵禍水。從今日起,他的碑堂堂正正的立在廣場正中,他是紫雲山的英烈,是萬世敬仰的忠勇侯。
想到這裡,心裡的陰霾散去不少的人,從位子上走了過去,站在碑前伸手細細地撫摸了一遍。,明明自己生下來便沒有見過外祖父和祖母,可不知為何,當手觸到他們名字的那一刻,孟望舒還是覺得鼻子狠狠地一酸,眼淚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若沒有當年那一戰,凡界的仙族們怕都要先後落入月族的陰謀裡,最終在他們那一局利益至上的棋盤裡成為一個個滅族的棋子。那個生完孩子三天就犧牲的女将星沒機會看到如今山河宴然的青丘,也沒機會抱一抱自己的女兒,就決絕地告别了這個世界。
可若沒有那一戰,隻怕多年來在九州眼裡滿心都是利益的九尾族,也很難讓大家看到,多年不和的兩族在高塔之下,可以那樣團結那樣慷慨的争先赴死,紫雲山丢掉兵弱軍殘的名聲,靠的也是那一夜把屍體堆成高牆也不肯撤退的先烈們。
“這碑我請了九州最好的工匠來刻,晚些時候,外祖的故交緻遠神君也會親自來念經超度。”
孟白藏的聲音把發呆的人從思緒裡拉了回來,她看着周圍興高采烈的百姓,擡手抹了抹淚,笑嘻嘻地打趣道:
“緻遠神君說,那時候他還沒有得封上神,靈力也不強,外祖救了他好多回,一直叫他臭念經的。”
想起這段趣事多姐弟倆說笑了幾句,都坐回了各自的位子。等到那位如今已經白發飄飄的神君就位,主持宣布儀式正式開始,衆人都舉起杯中的酒灑下祭神之時,他們擔心了多日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等石碑立住,斜刺裡忽然就沖出來兩個人來,被吓了一跳的人定睛一看,跪着的果然就是當初立碑之時堅決不同意的兩位皇叔,說好的比武勝負定結果,到底還是有人反悔了。
“還請少主三思,此碑一立,塗山氏日後想要晉升仙位,怕是再也無望了,此事不隻關系在座各位,也關系着千秋萬代啊。”
雖然心裡一直有些隐約的擔憂,但真到事情鬧到了面前,孟望舒還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若立碑之事,單靠年邁的塗山氏危言聳聽的跪一跪就能作罷,那自己在擂台之上苦戰的三日又算什麼?
“我原想着,皇叔就算再自私,也是個要臉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