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姐姐的話,在一旁躊躇了半天的孟白藏一直熬到對面的人冷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望着對面的人。卻還沒說話就先紅了眼眶,隔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你可是瞧見外祖了?她長得什麼樣子?同你像不像?不對…娘同她,像不像?”
得到自己肯定的答複後,一向有些不羁的弟弟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也低頭抽泣了起來。這些年,他們請過無數的術士能人,像想看看有沒有辦法能救一救當年那縷死于三清刀下的芳魂,卻都沒有效果。
直到緻遠神君提出,在青丘立碑加神君的靈力加持,或許能夠留住殘存在西海的一絲殘魂,是以姐弟倆幾年來遍尋奇石巧匠,在紫雲山下力排衆議也要立下那兩座碑,都不過是為了那一丁點渺茫的希望。
立碑之日,他們沒能等到好消息,青丘與昆侖大婚之日,他們也沒有收到任何音訊。直到今夜,那位離開世間許久的外祖,才終于在當下百鬼陣後,在幻境裡給了她一個回眸。
“她……還是走得時候那個模樣,看着和我們一般大,她長得好美,她的眼睛,就是我們九尾狐的眼睛,不知道她是如何到了西海,用那一點僅剩的魂魄,帶着靈鹿們來了江南,又替咱們擋下那樣大一場災禍。
我聽娘說,外祖生前并未到過江南……”
平複下來情緒的人,腦海裡一直是方才那個破廟前,那個紅衣黑發的背影。她自小就不曾見過那個當年名震三界的外祖,隻在娘和姑母的故事裡,勉強拼湊出一個女英雄的形象。
他們自小就知道外祖喜穿紅衣,愛喝烈酒,智勇無雙。更知道她生下母親不過三天後,就從高塔一躍而下,可自己從未想過,血脈相連原來是這樣一種浩大又神秘的力量,讓她在幻境裡一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就抑制不住地發抖落淚。
“她的确不曾到過江南,所以才留下遺願希望你們的母親能去看一看江南。”
緻遠神君的聲音來得突然又凄涼,以至于圍坐在塔頂的幾人都驚愕地擡起頭來。
那個已經兩鬓斑白向來孱弱的神君,在這濃黑如墨的夜色裡,握着那柄拂塵,定定地看着那片連燈火都沒有的遠山,久久地不發一言,隻剩下微微抖動的肩頭,出賣了他的情緒。
觀察了許久面前的長者,孟望舒還是沒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神君,你也能看見我外祖麼?她是不是快回來了?
可有什麼靈藥,能助她固住精魂,重返世間嗎?”
過了良久才回頭的人,并沒有在意臉上的淚讓自己有些失态,隻微微笑着搖了搖頭:
“無法,世間靈藥萬千,卻沒有一種能讓三清刀下逝去的生靈轉世投胎。
若不是她對你母親的牽挂太深的,對青丘太過放心不下,隻怕我們,連今日這回眸的一刹也見不到。
舒兒,現在不是你為了你祖母傷心的時候,你趕快沉下心去,再次通靈仔細找些線索,我方才探尋了一下那座破廟,死氣之重,實在駭人。
既然良茲的孩子都被送了回來,怕不是有别的生靈在那兒慘遭毒手,還是盡快動手才好。”
聽見神君的話,沉浸在悲傷裡的人隻能強行打起精神,伸手去夠夫君手裡的香囊。
不料一向對自己予取予求的陸伯都,這一趟卻罕見的收回了手裡的東西,對着她搖了搖頭。
“既然神君說起那片破廟的情形如此可怖,不如我們即刻前去便是。
通靈對舒兒的靈力消耗不小,又不能立時解了那些被困在廟裡的生靈面對的死局。不如我們一道前去,任他什麼百鬼夜行的把戲,又或是牛頭馬面,今夜都給他一窩端了。”
身邊的人向來是個穩重謹慎的,今夜的果斷了卻帶了幾分沖動,眼前并沒有别的法子,姐弟倆都立刻點了點頭,就跟了上去。
隻有那位少年天子,在跟着走了幾步後,被昆侖山神請了回去,隻說是這一趟兇險之極,天子之驅不容有失,江都也需得有人坐陣,就這麼被客客氣氣的趕了回去。
心裡裝着一堆事情的人,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小兒女之間拈酸吃醋的事情。隻緊緊握住手裡的長槍,在神殿裡養尊處優地端坐了許多時日,直到這一刻,她才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青丘之主的軀殼裡,有了真正的目标和奔頭。
等到幾人走到廟前,孟望舒才發現幻象裡不曾注意過的詭異之處。此地死氣極重,卻感知不到任何的屍氣,換句話來說,那些胡人和精怪在此地殺了不少人,卻沒有留下任何的屍首。
弟弟手中的七層琉璃塔也适時地亮了起來,方才幻境裡站在廟裡的兩排精怪現今竟一隻也看不到,與破敗屋子裡鮮豔壁畫相呼應的,隻剩下留在院中的一隻胡人的坐騎——駱駝精。
“這駱駝還描了朱唇,看着邪乎得很……”
弟弟的聲音裡有些嫌惡有些害怕,見慣了這些場面的孟國主卻鎮定了下來。她歪頭仔細一打量,不禁冷笑道:
“哪裡是什麼朱唇,你瞧瞧她嘴裡正嚼着什麼?”
不等她的話落音,那駱駝精的嘴裡立時掉出半截死老鼠來。滿三界會喘氣的都知道,駱駝是個吃草的家夥,眼前這隻卻偏偏開了葷腥成了精,還敢當着幾位神族的面,吃起老鼠來,可見是個不簡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