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門口,急遞鋪來的人被堵在了外面。
“官老爺,這是主人家的信件,一直沒人來取,我這才送過來,送不到是要被問責的。”
“文家犯了事,不允許任何人通傳消息。”
遞鋪的人急了,說:“那你們看了信的内容,總能讓我們送進去吧。”
侍衛不聽這些,也不想看,說:“律法載有明文,私拆主人家信件也是要問責的。”
“你們...”
遞鋪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在宮裡,幾個大臣在皇宮裡待了好幾天,一直盯着秋審的案子。
内侍送進來兩份卷宗,說:“大人,這是去年博州知府貪污了戶部撥的五萬兩銀子的卷宗,大理寺拟了斬監候,由于是大案,陛下說再查驗一番。”
幾個人看了幾遍卷宗,又将犯人從獄裡提出來詢問了一番。
邵唯甯說:“咳咳...咳...大理寺的郎官眼下在哪裡?”
“已在外面等候。”
“請進來,一塊商量。”
“是。”
趙世顯和陳昂一幹人等進來後一塊商量了博州知府的刑罰,過了兩盞茶的功夫,鄭玉說:“那就商量定了,就按照大理寺的意思,斬監候,一會兒去報陛下批...”
“等等。”曹汝陽打斷了鄭玉的話。
“博州知府後來将貪的銀子全吐了出來,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
“去年博州淹死了二十戶,良田被淹了一半,還不叫嚴重?”
“後來不都用抄家抄出來的銀子補上了...”
幾個人在上面吵,陳昂在下面安安靜靜地聽着,有些疑惑,趙世顯小聲說:“博州知府和曹汝陽是同年,早些時候同在戶部理事,後來被外調了。”
最後,邵唯甯說:“抄家抄出來的銀子才填上窟窿,算不得把赈災銀吐出來,二十戶人家的命也是填不住的,斬監候就算是便宜他了。”
邵唯甯一錘定音,曹汝陽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但心裡也是不舒服,邵唯甯在今年秋審已經不是第一次駁他了。
大理寺的人帶着卷宗走了,内侍送進來茶水和點心,說:“大人們在宮裡住着,一連幾日這麼忙,吃點茶水果子歇歇吧。”
孫昌朝在此時走了進來,對曹汝陽小聲說:“大人吩咐的事已經查好了,文長明确實是因為做錯了注釋被扣押了,但眼下并沒有交給大理寺和刑部審查,并不知為何。”
曹汝陽說:“聽着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了...”
在屋子另一邊,鄭玉告訴了邵唯甯和季世平有關文長明的事情,說是剛才大理寺的人透露給他的。
“文長明?咳咳咳...”邵唯甯喝口水,說:“怎麼這麼突然?”
“您先保重身體要緊。”
季世平聽後也有些不安,文長明突然被扣押,那自家的兒子一定會有所動作。
邵唯甯說:“咱們奉了皇命在這裡審案子,想幫他們也施展不開,告訴他們禦史台或許能說得上話。”
話剛說完邵唯甯的咳嗽就更厲害了,季世平拍了拍他的背,說:“大相公先去一旁歇會兒,這裡有我們。”
曹汝陽則吩咐孫昌朝,說:“接着打聽,是不是文長明哪裡得罪了陛下...”
在昭文殿,全福剛要出去傳話給季雲暮面聖,剛出殿門就看見季雲暮正在外面等着。
“勞煩公公通報一聲,下官有事求見陛下。”
全福又退回殿裡,對皇帝說:“陛下,季雲暮大人已在殿外等着了,說有事要求見陛下。”
“自己來了?”
“是。”
皇帝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一旁,說:“請進來。”
季雲暮進來後将手裡的折子交給了全福,全福遞給了肅文帝。
“微臣給陛下請安。”
“卿有什麼事嗎?”
季雲暮說:“臣聽聞弘文館的文長明見罪于陛下,臣與他多年的交情,有些話實在是不能不說。”
“說。”
“弘文館文長明的雙親早逝,其父為官數載,頗有政績,如今文長明做了錯事,望陛下體諒。”
肅文帝聽後打開折子,看了看裡面的内容,都是些惹人可憐,請求從輕處理的話。
皇帝收起來折子,說:“你知道文長明做了什麼錯事嗎?”
“微臣去問了弘文館的霍大人,得知文長明竟在書中忘了避陛下名諱,文長明無心之過,還望陛下開恩。”
皇帝又正了正身子,說:“朕知道你與文家交好,但怎麼今天才過來,前兩日不來?”
“文長明做了錯事,臣也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敢貿然為文長明求情,但昨日臣聽聞禦史台收到了從懷慶送來的告罪書,又想起文長明的父母,這才希望廣施恩澤,寬恕文家。”
“聽聞?”皇帝喝了口茶,說:“懷慶收到消息也是真快。”
“什麼?”季雲暮裝作不知的樣子。
在季雲暮走出殿門後,全福又留住季雲暮,說:“大人是糊塗了,怎麼這麼莽撞地為文家求情?”
“我與他讀書時就認識了,又是同年的進士,他如今即使有錯,我怎能坐視不管?”
“那季大人也應該打聽清楚了再過來,萬一是有什麼隐情不知道,這不也是害了您嗎?”
“什麼隐情?”季雲暮着急地說:“隐不隐情的,我實在是擔憂文長明,希望公公也能美言幾句,我等必定感激不盡。”
全福笑了笑,說:“那是自然,您請。”
送走了季雲暮後全福去向皇帝回禀,肅文帝說:“他真這麼說的?”
“是,看起來他似乎并不知道事實。”
“那懷慶怎麼會這麼快就送過來告罪書?”
全福猜測,說:“許是文長明自己遞了消息回去,想靠這個脫身?”
“他休想...”
内侍在此時走了進來,說:“陛下,禦史台和大理寺又來人求見陛下。”
禦史台的人不知内情,隻知道有案子沒有經過大理寺,認為不合朝廷規矩,幾個人像平常進谏皇帝一樣一同為皇帝“糾錯”,肅文帝也隻能像往常一樣應付這群讨嫌的言官。
當天夜裡,高君義帶着一隊人來到了文家正門。
守衛問:“世子殿下怎麼來了,如果是大理寺有事情要幫忙的話,實在不巧,眼下...”
“不是。”高君義打斷他,從袖子裡拿出文書,說:“文長明的事情,現在由大理寺接手,我是奉了命令來換人的。”
“可是我們一開始是直接奉了陛下的手谕...”
高君義打開文書,用手裡提着的燈籠照着明,說:“你也不用感到為難,這上面蓋了陛下的印和大理寺的印,确實是陛下的命令。”
看守見了印章,這才放心下來,把隊伍集齊後便離開了。
“你們幾個就在正門這裡看着,剩下的去側門和後門。”
高君義安排完了事情後就隻帶着一個人去了内院。
屋内,雲樹說:“換人了,看手裡的燈籠好像是大理寺的人。”
文長明放下手中的棋子,立馬跑出去看,說:“真換了?難道消息已經傳開了?”
剛出門,就看到高君義已經走到院子裡,高君義閃身,背後的人擡起頭,院子裡的燈籠一照才知道是季雲暮打扮成大理寺模樣的人混了進來。
高君義說:“雖然不容易,但還是見到人了。”
文長明跑過去拉住兩個人的手,激動地說:“好,好...”
高君義說:“我去盯着守衛别讓他們進内院,你們兩個先去屋裡說話。”
“嗯。”
文長明和季雲暮進了屋裡,文長明先開口了,着急地問:“皇帝可疑心你了?”
季雲暮安撫他坐下,說:“你别着急,皇帝信或者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至少他現在已經讓大理寺接手你的事情了,估計目前疑心少一些。”
文長明說:“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怕你為了救我,惹來皇帝疑心,會連帶着你一同遭罪。”
“你應該知道會有這一天的,還好我早些時候就已經寫信去了懷慶,讓你叔父準備招來一些你們家的故交,為你求情寫了告罪書,直接遞到了禦史台,沒想到那幾個言官真就一股腦的跑到皇帝跟前說話了。”
“我叔父也知道了?”
季雲暮就這麼看着文長明,文長明低下頭,說:“我知道你肯定怨我自作主張,但這種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的事情,我總不能連累你們。”
“我知道你不想因為你自己的事情牽連我們,但你也看到了,皇帝随便找了個借口就把你困住,你如果真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被他一個指頭碾死了,你叔父一個人在懷慶怎麼辦?”
季雲暮嫌屋裡太暗,又點燃了一支蠟燭,燭光映在自己的臉上,接着說:“我也很放心不下你。”
“我都知道...”
季雲暮拿出一封信遞給文長明,說:“你叔父送來的信,前兩天送不進來,今天我給你拿來了。”
文長明打開書信看,季雲暮問:“你叔父說什麼了?”
文長明看過信後遞給季雲暮,說:“叔父的意思應該是讓我回家...”
季雲暮看過信,信上沒有多寫什麼,就寫了兩個字:回家。
信被收了起來,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季雲暮說:“再使使力,京官外調以抵罪,将你送回懷慶。”
“好,這次拖累你了。”
“還說拖累這種話嗎?”
“……”文長明又沉默了。
季雲暮說:“我隻問你一句,你現在怎麼看待皇帝?”
文長明擡起頭,看着燭火,說:“皇帝不仁,為對抗曹李兩家而視人命如草芥,一場兵亂就想掩蓋所有,就不能怪下面的人有了...”
“噓!”季雲暮打斷他,說:“那我心裡也算清楚了,這種話不要往外說,被人聽去了不好。”
夜裡在庭院樹上栖息的寒鴉叫了兩聲,更顯得秋夜肅殺。
“會怨我拖累你了嗎?”
季雲暮歎口氣,說:“我怨你,怨你當初一開始有了疑心卻不和我說,先是摻和了陳達的事情,後又私見了李文英,知道了這麼多秘密又不和我講,你不信我嗎?”
文長明急着辯解,說:“不是,這種走在懸崖邊的事情,我怎麼能拉着你一起走...”
“如果是你,走在懸崖邊我也願意。”
文長明辯解的話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季雲暮。
“這眼睛怎麼了,怎麼還有淚了?”
文長明抹掉眼角的淚,說:“就是一想到咱們兩個十多年的情分,發生那麼多事...”
“是啊,這麼些年,我心裡有你,那麼你呢?”
文長明還泛着淚光的眼睛看着季雲暮,說:“你冒死來看我,我要是說心裡沒你也太沒良心了。”
“所以?”
“你早就住在我心裡了。”
季雲暮笑了,說:“眼下救你出去最要緊,那我就先走了。”
季雲暮起身就要走,文長明喊住他,将一副暖手袖筒遞給他,說:“天冷了,送你個袖筒,你胳膊上也有傷,冬日裡可以用。”
季雲暮看着上面還有祥雲的紋樣,說:“祥雲很好看,一定會有好運。”
“嗯,好運。”
高君義和季雲暮離開了文家,等季雲暮回到自己家的院子裡,季雲蘭趕緊跑了過來,說:“父親從宮裡回來了。”
“怎麼了?”
“喊你過去說話,父親看着不是很高興。”
季雲暮去見了季世平,季世平正在收拾書房。
季雲暮說:“父親從宮裡回來了,一連幾日在宮裡,沒有累到吧?”
季世平放下書,看着他說:“你是不是去見文家的孩子了?”
季雲暮知道是瞞不住自己的父親的,說:“是...”
剛到嘴邊的茶水又被放下,季世平說:“那孩子和你關系再好,也用得着跑到陛下跟前求情嗎?”
季雲暮不說話,季世平接着說:“你行事不是這麼莽撞的人,有什麼事情不能說嗎?”
“沒有,就是心裡擔心長明。”
“隻是擔心?”季世平愈發看不懂自己兒子的想法了,又看季雲暮的嘴實在是牢,說:“以後不能再這麼莽撞了,糊裡糊塗地得罪了皇帝不值得。”
季雲暮嘟囔着随便應付了兩聲便走了,季世平有些煩躁,說:“這孩子怎麼了...”
季雲蘭走進季雲暮的院子,看見季雲暮又坐在廊下發呆,說:“哥哥,被父親說了吧?”
“沒什麼事。”
季雲蘭坐到季雲暮身邊,說:“讓我猜猜,你去為文長明說好話被父親罵了。”
“你怎麼知道?”
季雲蘭說:“我聽父親身邊的下人說的,說父親臨出宮的時候被陛下叫走了,說了會兒話。”
季雲暮若有所思,季雲蘭說:“哥哥,文長明在你心裡很有分量吧?”
“怎麼說?”
“母親回回都說給我相看了别人家的什麼公子,我都懶得聽,我看哥哥你也是,那哥哥心裡絕對是有人了。”
季雲暮扭頭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說:“我的好妹妹由己及人,莫不是心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