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暮确認四周無人後關上門,讓衛燕說給他聽。
“賬本上每一筆支出都很清晰,隻有一處比較奇怪。”衛燕攤開賬本,指着一處說:“烏城兵營真會竣工後有五萬兩餘款,按理說戶部要收回,可戶部答允了當時的督辦官員,将這五萬兩的餘款用在了擴建兵營和加固兵營承重梁上。”
“你認為這筆五萬兩有問題?”
衛燕點點頭,說:“戶部向來盯緊每一筆支出,恨不得收回來的錢越多越好,各個州縣衙門也是如此,可這筆五萬兩的銀子戶部說不要就不要了,确實奇怪。”
季雲暮看了看其他幾處賬目,說:“如果這筆錢也是幹淨的,那确實再找不出其餘錯漏了。”
“可怎麼去核實呢?這筆錢戶部确實答允了,有戶部的印在。”
季雲暮想了想,說:“有辦法去核實。”
在工部,工部的堂官攔住了衛燕,說:“那些文書檔子歸工部管,大家各司其職,您說戶部要看,那就煩請拿着尚書的手令來。”
戶部自然不會出這個手令,衛燕感到為難,想和他們理論理論。
季雲暮攔了下來,對工部的堂官說:“不給看是嗎?”
“季侍郎您這話說的,就算是中書的相公來了,也是要有手令的。”
季雲暮點了點頭,和衛燕離開了。
一刻鐘後,全福走了進來,工部的堂官一看是皇帝禦前的人,連忙快步迎了上去,笑着問:“快上茶,公公您怎麼親自來了?”
全福也報以微笑,說:“不用了,陛下要看工部的一些文書,煩請大人您找一下,好讓奴才送過去。”
全福說明了要那些文書,堂官聽後指揮下面的人去找,說:“好好好,馬上找到。”
工部的堂官正說着,又看到季雲暮和衛燕走了進來站到一旁,心中還覺得奇怪。
文書找到後恭敬地遞到全福手上,全福接過後又遞到了季雲暮手上,季雲暮謝過後就和衛燕走了。
全福扭頭解釋說:“陛下要和季大人一起看,先告辭了。”
工部的堂官尴尬地笑着,送走了全福。
全福出去後快步跟上季雲暮。
“大人請慢。”全福攔下他們,說:“這些事情原是由工部的丁大人管的,眼下丁大人去了烏城,孫昌朝孫大人暫時管着這些小事,這些工部的人愈發不懂規矩了,大人莫見怪。”
全福走了,衛燕看着全福的背影,說:“他是誰?怎麼工部的人這麼敬他?”
“你不認識?”季雲暮想到衛燕剛到京城,未曾有機會面聖,不認得禦前伺候的人,說:“那是禦前的人,伺候陛下的。”
“是嗎?”衛燕對季雲暮多了一分敬畏,說:“季大人還是有陛下的信任在身的。”
季雲暮隻是笑笑,沒再說話,心想:天底下哪有白來的信任...
...
小黃門給屋内新添了炭火,文淵閣内幾位大人坐着商量事情。
趙康站起來看着桌子上擺着的賬本,說:“是這五萬兩銀子出了問題?”
季雲暮說:“是,當時的監管官員說是擴建兵營和加固承重梁,而工部每年都會對各地兵營檢查,在對烏城兵營的曆年檢查上,一開始記載兵營占地兩千畝,房屋内都是七架梁,可後來變成了占地一千五百畝,屋内成了五架梁。”
“工部怎麼說?”
“工部說他們隻管檢查,隻要沒有蟲噬或者斷裂,其餘的他們都不關注。”
孔善說:“工部定是怕了曹家的權勢,才對有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康看向趙誠,問:“如果能從這裡撕開口子,禦史台能否以此上奏彈劾?”
“當時戶部的監管官員是誰?”趙誠提了另一個問題,說:“如果這個人和曹氏沒有聯系就貿然攻擊曹氏,怕是正中他們下懷。”
趙康年齡較大,仔細回憶了一下,說:“我記得是一個叫吳文芳的,早些年在戶部任職,後來升遷外調了。”
趙誠說:“不姓曹也不不代表和曹氏沒有關系,而眼下最為妥帖的辦法是向陛下呈報這件事,求來旨意先拿住吳文芳。”
一直不說話的端王點點頭,說:“趙禦史所言極是,那就由我去向陛下彙報,眼下鄭玉不在京城,刑部那邊不好說話,拿人的事情就拜托大理寺了。”
趙誠颔首表示自己會和自己在大理寺的兒子說好這件事。
商量完事情後衆人散去,端王喊住季雲暮,說:“雲暮,你和我一起去面聖吧。”
“是。”
兩個人向皇帝說明了事情,皇帝看了看賬冊,說:“吳文芳現在在哪裡?”
全福說:“底下的人彙報說吳文芳現在正擔任連州知府。”
皇帝立即說:“不必通知大理寺了,讓團龍營的人立刻前往連州捉拿吳文芳,檻送京城。”
季雲暮不解,說:“啟禀陛下,吳文芳是否有罪還沒有定論,現下又不通過大理寺或者刑部拿人,會不會讓有心之人拿住話柄?”
端王看了季雲暮一眼,默不作聲,而肅文帝卻直接說:“等拿住了吳文芳,他自己會承認有罪的。”
肅文帝又強調說:“這個罪還必須與曹氏有關,拿住吳文芳後,你們親自審問他。”
“臣遵旨。”兩個人退了出去。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罪名扣在曹汝陽頭上,季雲暮面對這個難題在心裡歎了口氣。
兩個小黃門看外面正下雪,準備打着傘跟着,端王說:“不必跟着伺候了。”
端王和季雲暮兩個人穿上披風打着傘離開了昭文殿。
走在冷風中,端王說:“這個位置可不好坐。”
季雲暮不清楚端王這句話是在說自己在戶部的位置還是說端王他自己在中書的位置,隻能點頭說是。
端王又補了一句,說:“大家都是坐在自己不想坐的位置上,隻能如此。”
“但盡人事,剩下的聽天命。”
端王笑了,說:“皇帝就是天命,我們現在就是在聽天命做事,在朝廷上過着不得已的日子。”
這話有些推心置腹,季雲暮說:“王爺也會這麼想嗎?”
“如果能自己選,誰不想離開京城過日子。”
皇帝眼中的目标隻剩曹汝陽一個,自然想用盡一切心思和手段置其死地,于是想把烏城兵營的事情按到曹汝陽頭上,卻轉身把這個棘手的問題丢給了端王和季雲暮。
而如果做不到,在皇帝眼中就是失去了利用價值,端王為了穩當的日子,季雲暮為了文長明能安全離京,兩個人也隻能做火中取栗的事情。
端王急匆匆走了,走之前宮裡傳話的太監說端王妃不小心在雪地裡滑倒,眼下正請郎中在看。
出宮的時候,季雲暮和衛燕結伴而行,高君義因為王妃扭傷的事情先回家了。
衛燕說:“除了端王家的世子爺,聽說季大人以前和一個姓文的大人交好,怎麼不見他?”
“他有些事沒做好,離京任職了。”季雲暮隻能是含糊其辭。
衛燕也沒往深處問,隻是說:“就沒想過互通信件嗎?”
季雲暮認為自己有些貪心,通了一次書信就會想着一直如此下去,為了不引起皇帝注意隻能忍着不寫信。
衛燕說:“兩個人心裡想着對方,見不上的話,寫寫信也是好的。”
季雲暮剛想說什麼,前面過來一輛馬車。
“大人,小的來接您了。”
衛燕說:“前段時間剛進京城任職,這是家裡新來的小厮,叫葉青。”
衛燕坐上了馬車先回家了,季雲暮一個人回到家後則若有所思。
...
到了休沐的日子,季雲暮處理完手頭上的公務,拿着筆對着信紙發呆。
季雲蘭走到自家哥哥院子裡,進了屋門想讓季雲暮和自己去城西梅花莊裡賞梅。
“哥,一起去吧。”
季雲蘭剛進來,剛好看見季雲暮将信件封好,穿上鬥篷準備往外走。
“信?直接讓下人送去遞鋪或是驿站不就好了嗎?”
季雲暮說:“不行,遞鋪和驿站都和官府有聯系。”
季雲蘭恍然大悟,說:“是給文長明寫的吧?”
“梅花莊不在城西嗎?”季雲暮說:“我記得家裡在城西有戶莊子,那裡和懷慶有棉花生意往來,托他們送去吧。”
城西的梅花今年開的很好,不少官宦人家都來到這裡賞梅。
“今年的梅花比往年的好。”季雲暮稱贊說。
季雲蘭問:“皇宮裡不是有個禦花園嗎?裡面的梅花和這裡比怎麼樣?”
“皇宮就那麼大,裡面的梅花開的再好也不如這裡。”
季雲蘭一邊笑着一邊往梅花深處走去,季雲暮原是想跟着去的,碰巧看到高君義從遠處走了過來,便說:“你自己慢慢看,我去亭子裡歇會兒。”
“知道了。”季雲蘭拉着侍女的手去看雪獅子了。
高君義氣喘籲籲地到了亭子裡,先灌了兩杯茶。
季雲暮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春琴呢?”
“母親扭傷了腳,父親進宮陪陛下說話,春琴在家裡照看。”
高君義坐到一旁,說:“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去烏城的人有消息了?”
“嗯,好消息就是刑部的鄭尚書送來折子,他們查出來确實是當初的戶部監管官員吳文芳營私納賄,導緻了烏城兵營今年損毀。”
“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派去抓吳文芳的人撲了個空,吳文芳不見了。”
“不見了?”季雲暮有些吃驚,說:“抓住了吳文芳或許還有可能查出他背後的人,結果眼下人都抓不住。”
季雲暮心想:又該怎麼向皇帝交差...
高君義看出來了季雲暮眼中的憂愁,問:“皇帝塞給你什麼難題了?”
“讓我查出來吳文芳和曹汝陽之間的勾結。”
“啊?不說曹汝陽的精明堪比成了精的狐狸,單說這次如果真是吳文芳一個人的罪,再怎麼攀扯也扯不到曹汝陽頭上吧?”
“隻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兩個人隻能對着強勁的北風空歎息。
“天越來越冷了。”高君義看着被北風吹的枝頭亂顫的梅花說。
越接近年關雪下的越大,隔天皇帝就下了旨意,停了除夕之前的早朝,各部官員按時到衙門處理公務即可。
王雲扶着曹汝陽走在雪路上,曹汝陽問:“吳文芳抓到了沒有啊?”
“還沒有。”王雲說:“就讓陛下和刑部幹着急吧。”
“诶,私底下不可以議論皇帝。”曹汝陽走進戶部衙門,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說:“去找孫昌朝說一聲,你和他都注意着些。”
冬日晝短夜長,曹汝陽出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小黃門提着燈籠送曹汝陽出宮。
王雲提着燈籠追了上來,親自扶着曹汝陽出宮。
“抓住了?”
王雲小聲說:“什麼抓住,是他自己跑來了。”
“從連州跑到這裡,真不容易。”
曹汝陽笑了笑,在雪地裡慢慢地往宮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