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平康縣裡寂靜一片,文長明心煩意亂地在縣衙正堂裡走來走去。
“怎麼這個天變得這麼熱,這不才春天嗎?”
文長明拿着扇子扇涼,熱勁也一時半會下不去。雲樹困得坐在知縣老爺的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說:“公子,不,大老爺還不睡覺嗎?”
“睡不着,今天下午府衙又讓人來催,命案要是有那麼容易破,我早就投到大理寺給趙家打下手去了。”
雲樹困得轉不動腦子,說:“不都說是虎二的仇家動的手嗎?”
“仇家會是誰?”
“虎二不是因為殺了許知縣在平康縣裡的遠親才入的獄嗎?仇家自然是他們了。”
“不對。”文長明把扇子放了下來,說:“那戶人家當父親的已經被虎二失手殺了,家裡的主人就剩一個婦人和一個念書的孩子,哪兒來那麼多手段?”
夜裡的風吹得燭光晃動,晃得文長明眼睛疼。
文長明問:“黃縣丞這兩天去哪兒了?”
“公子讓他去外面查案,都不怎麼見他了。”
“明天找到他,還得和他多交代兩句。”
…
次日,文長明起床後沒多久,剛洗完臉連早飯都沒有吃,外面就鬧哄哄地來了一堆人。
文長明放下筷子,疑惑地說:“去外面看看。”
文長明還沒見到人,就聽見黃縣丞的聲音,說:“把人帶過來,快點。”
黃縣丞看見了文長明,說:“文知縣,殺虎二的兇手已經逮到了。”
文長明和雲樹對視一眼,随後問:“誰?”
黃縣丞打了聲招呼,兩個捕快把人帶了上來,但所謂的“兇手”好像并不安分,一直試圖掙脫。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文長明看了一眼,看着模樣還是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孩子。
“你帶個孩子來做什麼?還不放開!”
捕快聽了訓斥,一時不知所措,黃縣丞解釋說:“文大人,他父親就是被虎二殺了,他就是為了報仇又劫獄又殺了虎二的兇手啊?”
文長明問:“一個孩子?證據呢?”
黃縣丞讓人拿上來一些匕首之類的刀具,說:“這都是從他家裡的庫房搜出來的,抵賴不得。”
文長明看到那些匕首上還帶着血迹,問那個孩子:“從你家裡搜出來的?”
那個孩子一臉不服,大聲說:“我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不是我幹的!”
文長明讓人把那些帶血迹匕首拿下去,說:“先把人放開。”
捕快松了手,文長明說:“把人留下,你們先下去,我親自問問他。”
幾個人不愉快地走了,就剩下個孩子。
文長明無奈又嫌棄地看着黃縣丞的背影,轉過身問那個孩子:“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十七了,許之林。”
“十七歲?”
憑黃縣丞的本事就隻能抓來個十七歲的孩子,文長明沒忍住笑出了聲,說:“我十七歲的時候還在學堂往季雲暮臉上抹墨。”
文長明打招呼讓他進來,說:“來都來了,在縣衙吃頓早飯再回去吧,就當是縣衙的賠禮了。”
許之林看文長明和剛才捕快的态度完全不一樣,又變得拘謹起來,說:“不必了,他們說要帶我來縣衙問話,母親還在家裡等着我。”
文長明說:“等一會兒,我确實有話要問你。”
許之林愣了愣,跟着文長明走了進去。
雲樹又幫許之林搬了個凳子,許之林還正正經經地道了謝。
文長明對着早飯抱怨,說:“大早上拿來那些帶血的匕首,早飯也沒心思吃了。”
随後又把筷子放了下來,文長明說:“你别緊張,我問你,那些東西真是從你們家裡搜出來的?”
許之林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在我們家的庫房裡的,今天一大早黃縣丞就進了我家,找到了這些東西後就要把我帶來縣衙問話,說是問話走到半路又直接押着我過來。”
文長明又問:“你父親,是被虎二殺了。”
許之林點點頭,眼睛垂了下去,說:“是,就在去年。”
文長明心裡盤算了一陣,說:“帶我去你家走一趟。”
等走到了許之林家裡,文長明才知道許家的日子過得很寬裕,家裡也是有下人仆從。
“之林,這位是?”
“母親,這是新來的知縣。”
許母放下手中的針線,說:“文知縣,請坐。”
文長明簡單地說明了來意後,許母也是一臉憂愁,說:“孩子他爹年前沒了,家中就剩我們孤兒寡母,我們又能做些什麼?”
“這個我們清楚,事情還沒有查明,絕不會冤枉了誰。”
“鄰裡街坊這麼近,閑話聽也聽多了,我們也是沒辦法。”
文長明問:“今早黃縣丞來了一趟,在你們家庫房裡查出來了些東西?”
“是,還把之林帶到縣衙去問話,剛才我心裡是真害怕他們對之林動手。”
“能否再帶我去看看?”
“可以。”許母把下人和許之林喊了過來,說:“帶文知縣去庫房。”
在庫房裡,許之林指着黃縣丞發現那些帶血的匕首的地方,說:“黃縣丞就是在這裡搜到的東西,我們家裡都不清楚這和虎二的死有什麼關系,更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家的庫房裡。”
文長明在庫房裡四處看了看,這裡堆放了一些雜物以及一些閑置的物件,有些東西還落了灰。
雲樹問:“公子是想到了些什麼嗎?”
“這樣栽贓嫁禍的把戲我在京城裡就見過了。”文長明拂過一層灰塵,說:“有人能經常進到這裡面嗎?”
許之林想了想,說:“父親去世後母親讓我學着處理家裡的瑣事,庫房的鑰匙隻有一把,在母親手裡,我印象中也沒什麼人經常進庫房,都是聽吩咐進來拿些東西。”
外面起了一陣風,庫房的一扇窗戶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雲樹走過去将窗戶閉嚴實,卻發現窗戶已經壞了,怎麼閉也閉不住。
許之林走近,說:“年久失修,應該是壞了,我找人來修。”
文長明察覺到隻壞了這一扇窗戶,吩咐雲樹說:“一會兒找縣衙裡的人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壞的。”
文長明和雲樹檢查完後離開了,許之林母子兩個送他們出門,在門口看到了鄰裡街坊私底下小聲聊着些什麼,眼神還往許宅這邊瞅着。
許母拉着孩子往院子裡走,說:“不用理會他們,文知縣還是公道的。”
縣衙門口,黃縣丞陪着笑臉将府衙裡來的人送上了馬車,看着馬車走遠了才把笑臉收了回去。
一旁的人說:“黃老爺,這府衙怎麼又來人催了?”
“我哪兒知道?”黃縣丞臉上也沒看出不高興,說:“府衙對虎二的命案上心,三天兩頭派人來催咱們,這文知縣還是在京城裡混的,也沒見多有本事。”
黃縣丞找不到文長明,問:“文知縣人去哪兒了?”
“去許宅了,還沒回來。”
黃縣丞歎口氣,說:“還是太年輕了,那帶血的匕首都從許家庫房裡搜出來了,這都鐵證如山了,咱們這位知縣還非要替許家說話,直接把人送到府衙不就結了?”
旁邊的人腦子一轉,猜測說:“莫不是咱們這位新來的知縣看他們是前任許知縣的遠親,特意放過他們?”
“诶,這話可不能亂說。”
旁邊的人又問:“那今早搜出來的匕首咱們還要不要記錄在冊啊?”
“錄下來吧,等下次府衙再來人催的時候就拿來應付一下。”
文長明又走訪了鄰近幾戶人家,臨近黃昏的時候才回到衙門。
黃縣丞立馬迎了上去,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文長明就說:“把卷宗調出來,我再仔細看看。”
說完就走進了裡屋,黃縣丞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文長明就沒影了。
文長明翻看着卷宗,面露愁容。雲樹進來添了盞油燈,說:“公子,黃縣丞說今天府衙又來人催了,問虎二的命案怎麼還沒結?”
“又來人催了?”文長明從卷宗裡擡起頭,說:“剛剛黃縣丞怎麼不說?”
“他還沒來得及說,公子就直接沒影了。”
文長明本就為着這件事發愁,氣得把卷宗合上丢在一旁,雲樹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看出來什麼?”
“仵作驗了傷,虎二屍體上的刀痕确實是今早從許宅搜出的匕首造成的。”文長明又問雲樹,說:“我讓衙門裡的人去許宅庫房裡看看,有結果了嗎?”
雲樹說:“有結果了,他們說庫房的窗戶确實不是年久失修,看痕迹像是被人從外面撬開的。”
文長明又打開卷宗,把這個結果寫了上去,說:“這就是關鍵,那些匕首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兇手放到他們家裡的。”
“可這也是猜測,比起窗戶的損壞,這些出現在許宅的匕首好像更直接關系到案子,還有...”
雲樹有些猶豫,文長明問:“怎麼了?”
雲樹猶豫着說:“外頭有些流言,說什麼公子初來乍到,想拿這個案子向前任許知縣賣好…”
“什麼?”文長明都要被這種無稽之談氣笑了,說:“我若破不了案子,稀裡糊塗地抓了許家的母子兩個當兇手交差,那就是枉法,若一門心思花時間找出真兇,就沒法向府衙交代,我成了兩頭不是人了。”
雲樹撓了撓頭,說:“那萬一許家母子兩個真是為了給家人報仇,殺了虎二呢?”
“人命關天,哪來那麼多萬一。”文長明想了想,說:“把黃縣丞找來,我再問問他。”
片刻後,黃縣丞走了進來,說:“文知縣,您找我?”
“黃縣丞在平康縣幾年了?”
“六七年了,把家搬到這裡後平康縣也是下屬的半個故鄉了。”
“那在平康縣也算是熟門熟路了。”文長明拿起卷宗,說:“我這人年輕,又是初來乍到,還有許多地方不清楚,這案子也是沒有頭緒,還有很多地方需要請教。”
黃縣丞受寵若驚,說:“知縣太客氣了,您可是京城裡二甲進士出身,我這隻是讀了兩年書混口飯吃。”
文長明聽後心想:他怎麼知道我是二甲進士出身?
文長明随即笑了笑,說:“我這是紙上談兵,還是需要多多學習的,就今天早上在許宅庫房搜出來的匕首,你怎麼想到的?”
“啊,這個啊…”黃縣丞眼珠子一轉,說:“是懷疑許家人報私仇,再加上府衙總是來人催,就想着去許宅看看有沒有線索。”
“膽大心細,看來我這個年輕知縣還是有很多需要學。”
兩個人又來回客套了兩句,文長明笑着把黃縣丞送出去了,剛巧碰到雲樹走了進來送筆墨。
雲樹看文長明笑得高興,把筆墨放在書案上,問:“公子這是有辦法了?”
“辦法是沒有,但有個問題。”文長明的笑容很快褪了下去,問:“雲樹,你可曾告訴過别人我是二甲的進士?”
“嗯?并沒有啊?”雲樹也被這個突兀的問題弄迷糊了,說:“公子是得罪了皇帝,幸得季家公子相救才被安排到這裡,不然按照公子的能力肯定不會外調,告訴别人公子的進士出身平白無故招人猜疑。”
文長明關緊了房門和窗戶,說:“你還記不記得,發現虎二屍體的那戶人家是聽了黃縣丞的話才去田地裡走了一趟。”
“是姓劉的,都喊他劉老四。”
“當時事發突然,看不出蹊跷,現在想來大有問題,想看看家中田地為何不是白天去,偏偏晚上了又要去走一趟?天都黑了能看出什麼?”
“公子是懷疑黃縣丞和這個案子有關系?”
兩個人都察覺出衙門裡的人似乎有些不對勁。
“剛才黃縣丞脫口而出我是位列二甲的進士,可這些事情我們從未告知過旁人,黃縣丞是怎麼知道的?”
...
次日下午,文長明正處理事務,雲樹走了進來,文長明放下了筆。
“怎麼樣了?問出什麼沒有?”
雲樹搬把椅子到一邊,說:“我請那幾個捕快吃了頓飯,又喝了兩口酒,他們說黃縣丞原先對查案并不上心,是早上突然決定去許宅看看的。”
雲樹又特地壓低了嗓門,說:“并且他們說黃縣丞幾乎就是直奔許宅庫房去的,跟着去的人還誇黃縣丞料事如神。”
文長明聽後眼珠子一轉,做出個大膽的判斷,說:“定是有人對他說了些什麼,告訴他這些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兇手。”
“可咱們沒有直接的證據啊?”
“肯定能找到證據的。”文長明想了想,說:“黃縣丞每日除了在衙門辦差,就是在家裡,他是昨天早上才去的許宅,那就是在前一天回家的路上有人告訴他了什麼。”
文長明吩咐雲樹,說:“這兩天你多盯着他,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随後兩天,雲樹負責盯着黃縣丞的蹤迹,文長明則一個人跑去了發現虎二屍體的劉老四的家裡,查問了一些事情。
天有不測風雲,自從上次府衙來人後沒多久,府衙便又派了人過來。
文長明恰巧又不在縣衙,是有人通知後才匆忙趕了回來。
府衙來的人正端坐在堂上,黃縣丞在旁邊站着,都等着文長明回來。
“下官方才有事出去一趟,有失遠迎。”
文長明姗姗來遲,府衙的官員也并不在乎,說:“知縣事情忙咱們也都知道,也不好催着知縣日日候着我們,荒廢了政績。”
“不知道府衙這次來所為何事?”
府衙的官員站起身,挑明了說:“關于虎二的命案,上頭已經催了好幾次了,遲遲沒有答複,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案?”
黃縣丞低下頭不吱聲,文長明隻能陪笑,說:“快了,快了,再多些時日就能查明白了。”
府衙的官員收起了笑容,說:“文知縣,我也不是來說閑話的,我也是被我的上司催着過來要結果的,可你們一拖再拖,大家都不好做官。”
“希望能寬限些時日,再者說了,自從虎二出事後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
“不到兩個月?”府衙的官員打斷文長明的話,說:“虎二逃獄已經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如今又死了,算起來四個月都快有了。”
文長明心想:逃獄的時候自己還沒開始上任,哪能這麼算日子?
心裡想的總不能當面怼回去,文長明忍下這口氣,說:“案子疑難複雜,縣裡人手也不夠,再多給下官幾天,一定給府衙一個答複。”
“疑難複雜?”府衙的官員拿起旁邊的卷宗,說:“這不明白寫着從許宅庫房裡搜出了帶血的匕首嗎?”
文長明看了黃縣丞一眼,黃縣丞則笑着解釋說:“是下官查到的。”
府衙的官員滿意地點點頭,文長明則直接反駁了回去,說:“不行,這個證據存在疑點,還需要仔細查明。”
府衙的官員沒心思聽文長明的解釋,隻想趕緊把人抓了回去複命,說:“許家是前任許知縣的遠親,文知縣不好得罪,免得被扣上排擠前任知縣的罵名,我也清楚這一點,那我就幫文知縣一把。”
“什麼?”
文長明被這句話搞糊塗了,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縣衙外進來了人。
“放開我!文大人已經說了不是我了!”
文長明回過頭去看,發現許之林又被人抓了回來,府衙的官員坐回椅子上喝口茶,說:“關進牢裡。”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