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的言官在這時站出來反對,說:“三皇子身份尊榮不假,但陛下聖躬違和,若皇後陪護幼子三離京南巡,于禮法不合,恐生牝雞司晨之言。”
“那隻留三皇子一人嗎?”
“臣認為嫡庶以外還有長幼,大公主和二皇子的年歲正合适,再派朝中要員随行即可。”
這個提議仿佛更合适,朝中偏心于二皇子的人點頭稱是,皇帝讓他們安靜,問:“曹卿家,你最是穩重,你認為如何?”
曹汝陽不動聲色,臉上花白的眉毛胡子也不帶動的,說:“皇後為一國之母,為其名聲考慮,确實不該陪三皇子南巡,大公主與二皇子正合适。”
皇帝轉向端王,說:“端王,您也是朕和幾個孩子的長輩了,您怎麼看?”
“大公主穩重,二皇子機敏,朝廷要員随軍護送,臣以為再妥帖不過。”
散朝的路上,孫昌朝問:“大人為何不推三皇子南巡?就算沒有皇後,在朝中好好挑人陪着就是,這可是得民心的好機會。”
王雲說:“孫大人不是最會揣摩尚書的心思嗎?”
曹汝陽讓他們安靜,說:“有些時候,民心是最不打緊的,難不成讓底下那群百姓來選皇儲?”
曹汝陽背着手往前走,說:“随行的宮女太監,應該是宮裡安排,随行的官員,讓吏部用心選選,交個名單送到中書。”
“是。”
...
上午,在皇後宮裡,宮女把各處窗子打開,讓風能透進來吹涼。
肅文帝說:“天越來越熱了。”
宮女在一旁扇扇子,皇後喝了口涼茶,說:“是啊,一整天都悶悶的。”
“今年夏天不能南巡,倒是不能帶大家離京巡遊了。”
“陛下身體不适,宮裡的姐妹都是知道的。”皇後放下茶杯,說:“此次大公主和二皇子南巡,随侍的人都是臣妾精挑細選又聰明懂事的,一定好好服侍兩個孩子。”
“嗯。”
“盈兒不能和他哥哥一起去,陛下在宮裡可要多陪着他。”
“那是自然的。”
門外的太監傳話,說:“陛下,中書的幾位大人到了。”
皇帝離了後宮,到了昭文殿,幾個大臣已經等候多時了。
全福遞上南巡的折子,皇帝接過後點點頭說:“不錯,就按這個辦。”
“是,臣遵旨。”
曹汝陽又遞上一份折子,說:“這是此次随行官員的名單,請陛下聖覽。”
肅文帝看到人員名單後稍有遲疑,随後說:“準。”
又商量了幾件事,皇帝打發他們走了。
“把季雲暮找來。”
季雲暮進了大殿,跪在地上回話。
“有消息沒有,曹家怎麼想着讓朕的二兒子去南巡了。”
“啟禀陛下,曹家的意思大概是想在京外對二皇子不利。”
“他還想對朕的孩子動手嗎?”
“雖說陛下聖體違和,但并沒有傷到根基,曹汝陽還不至于有這個打算,陛下應該看過了随行官員的單子,除了陛下選定的人,曹汝陽又另外加了幾個他們的人,一路上估計也不會配合皇子和公主。”
肅文帝說:“讓兵部多調一些兵給南巡的隊伍,務必保證安全。”
“是。”
“你說說看,随行官員的單子還有沒有什麼錯漏。”
“沒有了。”季雲暮是思考過後再說的。
“你想說名單裡沒有你,是不是?”
“微臣年輕,資曆尚不足陪皇子南巡。”
肅文帝要的就是這個回答,說:“朕是擔心曹家在京城裡會有些動作,才會把你留下,别想太多。”
季雲暮離開大殿後不久,一個小太監走了上來,說:“見過季大人,殿下有句話要奴才傳給大人。”
“說。”
“殿下說已經盡力去求陛下了,想請您跟着去南邊,但陛下沒答應,失約于大人了。”
季雲暮感到無奈,擠出笑臉說:“無事,讓殿下一切當心。”
剛過正午,日頭正毒,太陽挂在每個人的頭頂上,曬得每個人都心煩意亂的。
季雲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熱死人的太陽,随後在回到戶部衙門的路上被曬了一路,等到坐下來的時候熱意也消不下去。
“大人,這是曹尚書讓人送過來的賬目,說是今天離宮前要總算出來。”
“放這裡吧。”
在戶部衙門伺候的小黃門看着今天這位季大人臉色不對,語氣也不對,便立馬送上去冷水讓季雲暮洗洗臉,又遞上了扇子,随後又出門添茶水。
季雲暮打開曹汝陽讓人送過來的賬目,是一筆又一筆的糊塗賬,三天兩頭送過來這種賬目專門讓人犯難。
季雲暮邊看賬目邊說:“把門窗都打開透透風。”
剛剛的小黃門不在屋裡,暑氣消不下去的季雲暮發現無人理會,又稍帶怒氣地說:“把門窗都打開。”
小黃門端着茶水進來剛聽到吩咐,說:“回大人的話,已經都打開了。”
季雲暮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說:“沒事了,出去歇着吧。”
戶部其他的堂官此時走了進來,挑釁一般說:“今天季大人的火氣挺大啊?”
季雲暮忍着把手裡的筆掰斷塞他嘴裡的沖動,并不理會他們。
孫昌朝後腳跟着進來,一旁的人立馬湊了上去,說:“孫大人怎麼來這裡了?”
“曹尚書要看京城周邊修河堤的賬目,讓我來取。”
戶部的堂官親自去取,留下季雲暮一個人在堂上,季雲暮則裝作整理文書的樣子走到孫昌朝身邊。
“曹汝陽沒看出來什麼吧?”
孫昌朝神色慌張地看了看四周,随後鎮定下來,說:“沒有,隻是那個王雲對我多有不滿。”
“不必理會他。”季雲暮一邊整理文書一邊說:“陛下讓我問你,曹家推舉二皇子南巡,其用意是否是要對二皇子不利?”
孫昌朝點點頭,小聲說:“曹汝陽應該有這個心思,但如何行動他并沒有告訴我們。”
孫昌朝答完了話,季雲暮說:“曹家本非善類,再者說陛下也很看重你,這次南巡他們有什麼動靜一定要說,務必保證大公主和二皇子的安全。”
賬目拿了過來,孫昌朝接過賬目後眼神躲閃,立馬離開了。
季雲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心中冥思苦想:皇帝多疑,孫昌朝已經是皇帝埋在曹汝陽身邊的眼線了,那皇帝到底有沒有像文長明信中所說的那樣,也在自己身邊埋下了眼線呢?如果有,又會是誰呢?
“季大人,這是被太陽熱糊塗了?”
季雲暮回過神,發現是衛燕走了進來打聲招呼,随後坐在一旁的書案上開始處理公務。
離宮的時辰到了,初夏的黃昏暑氣相比正午褪去了大半,兩個人走在離宮的路上,季雲暮突然問:“衛大人,您雙親不在京城住着嗎?”
“哦,我老家黎陽,父母現下在老家住着,家中有個不成器的弟弟,不好好念書結果從了商,便在家中照顧二老,也正好方便我進京任職。”
衛燕說完後好奇地問:“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沒什麼,隻是進京任職不帶雙親,這在榮京可不常見。”
“天子腳下,富貴是少不了,但也易生是非,這朝堂上陛下天天和曹家鬥法,我還被調到戶部任職,一開始我也就沒想讓二老過來。”
“衛大人确實看的通透。”
季雲暮還想多問兩句,衛燕家中的下人已經駕着馬車在宮門外等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進了夏天,有些燥熱使人睡不着,季雲暮在當夜輾轉反側,腦海中止不住地思考誰會是皇帝監視自己的眼線。
“天熱,把窗子打開。”
院裡的下人聽了吩咐後把窗戶打開了,才有幾陣夏夜的涼風吹了進去。
一夜睡得不安穩。
季雲暮在又做了個噩夢,在夢中和文長明并排走着,突然從暗處伸出幾隻手将兩人越拉越遠,季雲暮也因此被驚醒。
醒來後看到外面院子剛有些亮光的,季雲暮喊來值夜下人,說:“什麼時辰了?”
“回公子,剛到卯時。”
季雲暮坐到書案前,拿起筆想給文長明回信,思考再三後又把筆放下。
“近日安否?自上一封書信...”
寫了幾個字後季雲暮又開始擔心文長明身邊還會有皇帝的人,就又把信紙撕了。
院子裡值夜的下人打了個哈欠,剛好有人來接班。接班的還沒站一會兒,季雲暮就從裡面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進宮一趟。”
“公子,早飯不在家裡陪着老爺夫人用了嗎?”
“上午兩位皇子在圍場裡練習騎射,我得去陪着。”
下人連忙去了馬廄,牽了馬跟了上去。
...
啟程南巡的日子快要到了。
一日早朝上,有人呈上奏報,說:“啟禀陛下,昨日京城接到奏報,說夏季南方汛期已到,臨化等地河水上漲後淹了三個縣以及周圍幾個村莊,請求朝廷撥糧救災。”
“眼下可有傷亡的人數?”
“回禀陛下,當地衙門提前組織了百姓上山避難,死傷已經降到了最低的,隻有十幾人,但另外有幾千人在山中避難,緊缺糧食。”
肅文帝看向戶部,曹汝陽說:“啟禀陛下,戶部目前糧草齊備,可以撥糧。”
“好,兩日後南巡,戶部在這兩天準備撥二十萬石糧食随南巡隊伍前往臨化。”
“臣遵旨。”曹汝陽答完話後又說:“啟禀陛下,臣還有一事。”
“奏來。”
“近幾年南方洪水泛濫較之陛下初登基之時更甚,臣以為此次南巡,陛下雖不親臨,但也應派大公主和二皇子替陛下在南方祭祀江河中的神明,以平其怒。”
肅文帝也這麼認為,對禮部尚書說:“祭祀之事在南邊要辦,在京城也要辦,好好拟個章程出來。”
“遵旨。”
“另外,南巡準備的如何?”
“已然妥當,兩日後即可出發。”
兩日後,榮京城的南門,官府一早就驅散了遊人,四處都有官兵把守,京城百姓都知道是宮裡的儀仗隊伍要過來了。
長長的隊伍從北面延伸到南面,一眼望不到頭,為首的是帝後的車轎,京城中的要員在後随行,一路将南巡的隊伍送到城門外。
樊貴妃拉着高熙的手止不住地叮囑着他大小事情,讓他保重自己。大公主的生母王氏也叮囑着女兒一個人出門照顧好自己,生怕出些意外。
高君義夫婦二人跟在端王夫婦後面,季雲暮也混在隊伍裡,李春琴說:“季大人怎麼沒跟着去?”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季雲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隊伍,眼睛轉都不帶轉一下,面色上看不出一點好心情。
“他要是不高興,除了文家的,誰都不願意去看那個能用來殺人的眼神。”
“他和文家的公子這麼要好,這次南巡宮裡又偏不帶他,文家的那個怕是要活成望夫石了。”
“小聲,他聽得到...”
季雲暮當然聽得到,但還是不為所動,一直看着前面的二皇子。
高熙說:“父皇,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去吧,一路上多當心。”
高熙和大公主一起行了個禮,随後起身走向車駕。
“臣等恭送殿下,恭送公主。”
高熙扶着大公主上了馬車,說:“大姐,您先請。”
南巡的隊伍正式出發了,皇帝登上城樓一直看着隊伍走遠。
全福在一旁陪着,皇帝問:“前兩天聽太監傳消息,說季雲暮往圍場去的勤了些,有時候還和高熙在圍場裡說了幾句話,有沒有打聽出什麼?”
“回陛下,他們說是季雲暮和二皇子切磋切磋技術,季雲暮陪着三皇子練習,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帝點點頭,随後說:“南巡發生任何事情,讓他們立即書信回報,不允許有任何疏漏,一定要保證公主和皇子的安全。”
“是。”